荊永旭喃喃自語:「我是一番好意,沒別的意思,對她沒別的意思。」
是嗎?隱約聽見自己的心說:「不,你失常,你喜歡她。」
荊永旭歎息,倒在床上。摸住左胸,那裡痛著,提醒他,他不要愛情。往事不堪回首,來日亦不想追。感情兇猛,他親眼見過愛如何傷人,教人瘋狂,他的母親,是最好教訓。再看看文敏,那麼漂亮的女孩,因為得不到他的愛,變得面目猙獰,並放肆地因著喜歡他而處處干涉他的私事,對任何接近他的女人抱持敵意。難道因為愛,人們就可以將種種瘋狂行為合理化?
愛呵,總是引發出人們最自私醜陋的一面。荊永旭沒自信,他怕哪天愛上誰,也會變得跟他們一樣。荊永旭不敢放膽愛,可是啊,那張明媚小臉,那雙可愛眼睛,又在他腦海亮著閃著。
三天了,如影隨形。電話拿起放下又拿起放下,耳朵想她,想聽見她的聲音。好不容易睡著,她還追到夢裡。醒來開窗,她就變成窗外陽光。他看書,她化作鉛字。他吃飯,她坐在對面的空位。他看電視,每個頻道都有她。她變成主播,播報新聞,新聞內容,是他跟她的好時光。
那一把開朗的嗓音說:「你也躺下,跟我一樣瞧瞧這月亮、這星星,你會覺得這樣死了也開心,這樣看著看著,真不想回真實的世界。唉,怎麼辦?我不想回台灣了,我不想工作了,我只想一輩子這樣躺著看著它。」
荊永旭心坎泛酸,他也不想活在真實世界,他也想看著星星月亮發夢。
如果在夢裡,他會毫不遲疑,擁抱這可愛女人。當她說出這樣可愛的話,他立刻要吻那張可愛的嘴。想及此,煩躁,身體燙,心好亂……
孔文敏黯然地走進荊永旭的房間,惆悵地吸口氣,渴望他的一切。這裡的一景一物,因為荊永旭,在她眼中都別有意義。
書桌上的文具,檔案櫃的檔案,收納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椅子搭著白襯衫,她走過去,愛戀地摸了摸他的衣衫。忽然,目光一凜,瞥見桌上的相片!
是蘇笙!
相片裡,蘇笙睡在船裡,彷彿在夢裡笑。能溫柔地捕捉住這張睡容,拿相機的人是怎樣看待相片裡的人?
孔文敏黯然失色,眼淚落下來。
永旭將蘇笙拍得很美。孔文敏悲哀地想,他從沒為她照過相,甚至很少正眼瞧瞧她。她有三大櫃高級衣服,輸給穿破牛仔褲的。她有豐厚家底,良好背景,嚇死人的高學歷,輸給一個會為十萬,上台吞水餃的。她在他左右,但他不看她;蘇笙出現,他眼睛就對準她。
漫長歲月,她跟男人保持距離,苦心妄想地要消滅自己跟荊永旭的距離。電光石火間,孔文敏明白了——
十六年又怎樣?十六年輸給一天。她的心血白費,情意浪費。瞪著相片,她妒得發狂。這結果,太不公平,她不接受。蘇笙是桌面的一抹咖啡印,蘇笙玷污她高貴的荊永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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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笙睡得迷糊。寤寐中,電話鈴響,接線生用英文重複了好幾次,她模糊地聽懂了——有人找她。
誰?是他?一定是他!蘇笙興奮得叫了一聲,衝出房間,下一刻又衝回來。奔進浴室洗臉刷牙,套上褲子奔出去。
在電梯,蘇笙對鏡扒梳頭髮,興奮又緊張。
一定送相片來了,他會約我出去嗎?特地送相片來,我可以請他喝咖啡吧?會不會太刻意?
心快蹦出胸口了,要命,好高興。
走出電梯,一看見等著的人,原本充滿光彩的臉一瞬間黯下。
荊錦威看見她,朝她揮手。待她走近,笑著說:「嘿,記得我吧?」
「嗯,這麼晚了,有事?」
「什麼晚?」他誇張地敲敲手錶。「曼谷是不夜城哪,現在才十一點,走∼∼」拖住蘇笙就往外走。
「喂?去哪?」
「曼谷最時髦的地方。」
半小時後,蘇笙跟錦威坐在床上。一張雪白的柔軟的超級大的床,床上除了他們,還擠著幾十位陌生人,或躺或坐都在同一張床上。原來床就是這間PUB的椅子。
蘇笙嚷:「什麼鬼地方?」
荊錦威得意地笑了。「怎樣?很特別吧?」
PUB像太空艙,客人們全赤足躺在床上喝酒聊天。荊錦威跟侍者點酒,自在得像在家裡。因為哥哥,他對蘇笙好奇,打電話查詢各大飯店,找到蘇笙,約她出來,想看看這女人到底有什麼特別處。
荊錦威側臥在床,跟她介紹:「Bed Supperclub,曼谷最有名的PUB。」
「是喔。」蘇笙正襟危坐,張望左右男女依偎的姿勢,厚,肉體橫陳,這對兄弟差太多了吧?一個帶她坐船,一個帶她上床?
荊錦威問她這幾天到什麼地方觀光,他風趣健談,最後巧妙地打聽那天晚上,她跟他哥哥去哪?
他說:「他第一次跟女孩混到早上才回來。」
「真的?」蘇笙聽了心裡有點高興。「我們夜遊,坐船去。」
「唔,妳覺得我哥怎樣?」
「不錯啊!」
荊錦威啜口酒,若有所思地問:「如果我跟我哥,挑一個當妳男朋友,妳挑誰?」
「你哥啊。」
荊錦威差點噴酒。老天爺,她想都不想就答欸,太教人傷心了。他荊錦威當選過G雜誌十大性感單身漢,B雜誌十大最會穿衣紳士獎,啊∼∼他哥可是一項都沒上榜喔,可是不只文敏喜歡他,連蘇笙也是!氣惱啊!荊錦威苦著臉,猛灌酒。
見他頹喪,蘇笙納悶地問:「喂,我沒說錯什麼吧?」幹麼垮著臉?
荊錦威咬牙問:「可以問妳為什麼嗎?妳連想都不想就說他。」
蘇笙攤攤手。「直覺啊,幹麼想?又不是真的,只是如果嘛。」
「我哥比我好?他比我英俊嗎?比我風趣嗎?他哪點贏我?」可惡。
「這很主觀吧?我就是覺得他好。」蘇笙笑了。
「哪裡好?他有什麼是我沒有的?」
蘇笙將荊錦威從頭打量到腳。「欸,全部。」
「全部?」
「氣質不同,沒得比較。」
荊錦威氣餒。行,再問下去,會吐血而死。這女人講話太直接了,厚,很傷人。
荊錦威瞪她一眼。「我必須說妳的眼光不怎麼樣,我一向很受女人歡迎。」鬥志!把妹的鬥志湧上來了,他要挑戰哥哥,要打敗哥哥。
「是喔。」蘇笙微笑。
荊錦威蹙眉,故作憂鬱狀。「但我的心,常是寂寞的。」通常這表情,能激出女伴的母性愛。
「為什麼寂寞?」蘇笙納悶。
荊錦威瞄瞄她。「我始終沒找到讓我安定下來的女人,這也就是為什麼我一直換女友的原因。唉,我一直在尋覓能和我心靈相契的伴侶……和她終生廝守。」這句充滿挑戰性,最易激起女人的征服欲,加上容貌俊美,把妹無往不利。
但蘇笙跟孔文敏一樣,對他免疫。「喂,你聽過一個故事嗎?有人撿石頭,他想撿最大顆的,於是每撿到一顆石頭,就覺得下一個可能更大,於是挑剔已經到手的,一直想著還沒撿到的……」
她講這個是?荊錦威傻眼。
蘇笙目光一凜,教訓道:「你剛剛那個想法很差勁,想想那些被你放棄的女人,因為你的不確定,傷了多少人的心?」
哇咧∼∼可……可以停了吧?他是在跟她放電啊,怎麼變成聽她說教?這裡是休憩的PUB啊,怎麼像在學校上公民與道德?
蘇笙好認真地給他開釋:「假如不確定是你要的伴侶,就不要隨便交往。假如已經交往,就把她當成是這輩子最後的女人。如果不幸發現她不是,就設法調整自己的眼光或標準,至少要試著努力過,不應該隨便放棄。你這種心態很不可取。」
終於,她停下喝了口酒,荊錦威鬆了口氣,沒想到她放下杯子,又繼續傳道——
「剛剛那個故事我沒說完……」她瞇起眼睛恐嚇他:「你知道最後那個人怎樣嗎?到最後他什麼也沒撿到,慘斃了。」
荊錦威被打敗,他差點起身敬禮跟她說聲「老師好」。結果他起身立正,拿帳單說:「走了,好不好?」悶,跟她喝酒悶哪!
蘇笙怔了怔。「好。」低頭穿鞋,忽然,心頭難過。欸,不二小姐,今晚又成功嚇跑一位男人。這個荊錦威來找她時熱情愉快,這會兒一臉煩躁不耐。唉∼∼她又講錯話了。果然,牛牽到北京還是牛,不二到了曼谷還是不二。
送蘇笙回飯店後,荊錦威到地下室取車,坐入車內,發動車子,回想剛剛蘇笙說的話,她不留情面的抨擊,她義正辭嚴的開導……荊錦威忽然趴在方向盤,忍不住笑起來。
這是哥哥喜歡的?唉∼∼不懂。
第四章
翌日,蘇笙放棄等待,一早就去假日市場逛,可是混到中午就回來了,一進飯店,就衝去櫃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