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她寧願當奴才也不願意嫁給他?
寒梅心頭像被鐵錘狠狠敲過一樣,沉下了臉,「不借。」
繡娘愕然抬頭,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什麼?」
他獰笑,眸底有一絲掩不住的、深深的痛楚和狼狽。「我不借。」
寶華已經看呆了,不明白地仰頭望著他,「寒梅——」
她立刻被他眼底那一抹悲哀和受傷深深震動了。
他看起來——好傷心好傷心——
她直覺再望向繡娘,繡娘的淒然欲泣,不過她的小臉上卻有著一絲哀莫大於心死的平靜。
就是這親了。
繡娘輕輕輕輕地點了點頭,聲音好小好小,「傅——公子,還是謝謝你。打擾你和公主了。」
她緩緩地轉過身,像一縷芳魂般,小小地一步一步,漸漸地消失在街頭。
寒梅的表情好可怕,像是心都碎了,所有的靈魂都被那個小小的身影給帶走了——
雖然寶華偎在他身邊,在這一剎那,她卻覺得身邊的男人變成了一具高大的、冰冷的石雕,毫無生氣。
在這一瞬間,她陡然領略到了某種教人情不自禁震懾的感動——
她突然叫了起來,「笨蛋!你怎麼可是這樣待她呢?你愛她,就快點去追她啊!」
寒梅震了震,驚愕地瞪著她,「你在說什麼?」
寶華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可是她就覺得好難過好難過,「你們兩個人根本是在折磨彼此嘛!我雖然是疆外女子,可我都看明白了——你們兩個是那麼深深愛著對方,為什麼還要這樣傷害對方呢?」
寶華的又哭又罵敲開了寒梅冰封的心神,他像是在看陌生人般瞪視著她。
「你究竟在說——」
「你說,你真的忍心讓她走嗎?」這個呆頭鵝!
寒梅臉色大變,來不及掩飾的心痛褪盡了他面上的血色。「我——」
「我就不知道你們大宋的男兒究竟是幹什麼吃的?明明喜歡一個人還要嘴硬,三拖四拖的,顧慮身份顧慮面子顧慮什麼亂七八糟的自尊——你不要跟我說你不是,難道這些天我還不清楚你的德行嗎?」她噙著淚,笑罵道:「還發什麼呆?你要告訴我,你一點都不愛她嗎?」
「我——」寒梅低下頭來,半晌,他聲音沙啞低沉得幾不可聞,卻帶著一絲震撼後的堅定,「是,我愛她。」
若非愛她,他何苦日日夜夜被相思折磨得神魂顛倒,似病似瘋?
若非愛她,他何必在聽到她寧夏為奴為婢都不願嫁給他時,心頭像被千針萬箭戳刺得體無完膚?
可是——
「你還在猶豫什麼?既然愛她,就去追回她,告訴她呀!」寶華氣急敗壞的跺腳,「在我們呼延國,男人都是把心愛的姑娘扛起來帶回家的——快去呀!不要這麼丟臉了,虧我還把你當作男子漢看待呢!」
他神色亮了起來,感激地看著寶華,「公主,多謝你。」
「謝什麼!愛誰就是愛誰,你心裡都已經有別人了,又不是我不漂亮你才不選我的。我雖然會吃醋,可也不是那等小氣女兒。」她揉揉眼睛,雖然有一絲、失落,但是她卻覺得莫名爽快。「去吧去吧,把她帶回來。我看得出她也是愛你的。肯定是你們大宋什麼死人骨頭的社會階層,才會讓她不敢承認喜歡你!」
「公主——」寒梅笑了,星眸隱隱有淚。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謝她!
「去吧,快跟她解釋,順道幫我跟她道個歉,幾次都找她的碴——」寶華嬌眉又是一揚,得意地笑道:「不過我把一個大好的額駙送給她了,就當是欠我的吧!還有,被白白打了是討不回來的,誰教我是呼延國的刁蠻公主呢!哈哈哈——」
寒梅忍不住笑了,整個人像是活過來一般,飛快地衝向繡娘消失的方向。
寶華揉了揉鼻子,有點鼻酸,不過她還是大聲地笑了起來,「想我寶華公主美麗蓋世,以後定然會找到比傅寒梅好上千百倍的額駙!」
她非常有信心地拍拍胸口。
* * *
繡娘遊魂般地慢慢走著,她的心頭空空洞洞,好像被剮了一個好大的洞,她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心了。
就嫁了戴府二總管吧!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心都不在了,她要這一具軀殼做什麼?
不不,既然已經豁出去了,她為什麼要賤賣掉自己的終身給那個齷齪又滿肚陰謀詭計的人?
她瞇起了眼睛,腦海閃過一個念頭。
對!到青樓去,她還可以用高價把自己給賣了,此後就用這具皮囊掙錢來讓娘和弟弟過好日子吧!
反正她都已經被視作敝屣了,所有的人都瞧不起她,都眼睜睜地讓她墜落地獄,那她就墜落到脂粉地獄裡去吧!從此殘花敗柳萬人唾棄,也不過就是這樣而已。
她最在乎的那個人都已經不要她了,把身子出賣給誰又有何妨?
就在繡娘跌跌撞撞要往青樓方向走去時,一個大鵬鳥般的飛影陡然降落在她面前,在她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前,已經被緊緊擁入了那熟悉溫暖的胸膛。
她像被閃電劈中般僵住,霎時間,完全不能思考——
熾熱纏綿的熟悉低語在她頭頂響起,帶著毫無遮掩的哽咽,「繡娘,原諒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的生命!」
她僵住了,原本已經微弱的心跳漸漸地、劇烈地跳動了起來。她盯著眼前上好的緞料衣襟,熟稔的檀香氣味——還有那雙堅硬若鐵的臂彎。
她已死的心慢慢活轉了過來,不敢置信地喃喃,「我是在做夢——一定是做夢——」
她又夢見寒梅抱著她了!
「不是夢。」他一手抬起了她的小臉蛋,盈著熱淚搜尋著她的眸子,「是我,不是夢。對不起,都是我混蛋——我不敢奢望你會原諒我,但是,你可以原諒我嗎?你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原諒我,縱容我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你——對不起對不起——」
他熱切沉痛的悔恨和告白深深敲醒了繡娘半停滯的腦袋,凝視著他黑亮深情的眸子,她突然清醒了過來,顫抖著小手試探地撫著他瘦削的臉龐。
「真的是你?」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剔透渾圓的淚珠兒滾了下來,「真的是你?可是你——你不是恨我嗎?」
「我不恨你,我只是氣你為什麼不要我。」他沙啞地娓娓低訴,好害怕她不願聽他解釋,緊摟著她的腰肢。「對不起,我一直都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一味自大自我的傷害你。我以為只要保有我的尊嚴,就能避免失去自己的地位——我現在才深深瞭解,如果失卻了你,我要那個該死的男性自尊和地位做什麼?」
繡娘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好運會降臨在她身上;她一遍又一遍地撫著他的臉頰,最後總算相信了,歡喜地哭了出來。
「我好愛你好愛你!可是我的身份那麼卑微,根本配不上你啊!」她啜泣了起來,嬌弱弱地埋入他的肩頭。
「傻瓜,你以為我在乎那個嗎?」他心滿意足地低喟一聲,「傅家已經夠富足有權勢了,哪還需要藉由朱門對朱門的聯姻壯大聲勢?何況我早想把官辭了,帶著心愛的妻子消遙天涯去。如果你不介意得跟著我走南闖北遊江湖的話,你——」
「妻子?」她完全呆住了。
不是小妾?
「是。我這麼愛你,怎麼能夠再委屈你做我的小妾呢?」他真想痛打自己一頓,竟然這麼傷她。「像我這樣狂浪不羈的男人,又常常惹你傷心,我真不敢奢望你還會要我——可是我已經懂了、悔了——除了你,我不要別的女人!」
「嗯?」她的眼前淚霧模糊。
「所以你——你願意嫁我為妻嗎?」他小心翼翼,屏息輕問。
怦咚怦咚的胸口心跳疾狂,他幾乎要被自己的心跳聲淹沒了——
「我願意!」半晌,她淚痕斑斑的小臉上有著滿心的希冀和歡喜,輕輕地抬起手來撫摸著他的臉頰,「無論是嫁你為妻,無論是天涯海角,我都要去!只要——只要你真的要我。」
老天——寒梅險些樂暈了!
「我除非瘋了才會不要你。」他狂喜地捧起她的臉蛋兒,忍不住愛憐地吻住了她,一次又一次,戀戀而不捨放開。
他衷心感激上蒼聽到了他的祈求,真的把小繡娘賜給他了!
令人心醉神馳、長長的一吻過後,繡娘臉蛋兒臊紅如榴火,輕喘著偎在他肩頭,好不愜意滿足。
「可是——還有一件事。」她突然想起來了,盡疑地看著他,小臉微微變白。
「什麼事?」他眼神溫柔得幾可滴出水來,憐愛地俯視著她,「是跟五十兩銀了有關的嗎?」
她驚異地點點頭,「你怎麼知道?」
「你要不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我?」他親了親她的額頭,微笑道。
「恐怕——我還是需要跟你借,因為——」她說了事情始末。
寒梅神色未變,眼神卻陡然變得深沉而危險,「戴尚書府?有意思。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