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花落,人亡。
沈斷鴻扶起她,冷冷的道:「師父,絕群和紫燕騮這對夫婦,平素心狠手辣,不值得同情;絕群死得早還是好事,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為他死得早可以多活幾年。」
白雲痕惶惑的相心起了更多的事來,她抬起頭看著沈斷鴻,一向冷靜、清明的腦子,此刻嗡嗡作響。
* * *
魚鳴莊剛剛掌上了燈,凝翠軒前的花園月光掩映、枝葉扶疏,夏侯青陽獨自站在廊下,手裡握著翠綠瓷瓶。那是一種刻心的熟悉,白雲痕的顧盼、笑語,似乎就裝在這小瓶兒裡,還有她臨去之前的回眸一望……
那一眼……是有情,還是無情?
夜風無言拂來,倒是花木呱噪了一陣,它們真的懂什麼嗎?
「公子,夜裡涼,進去休息吧。」是夏侯青陽的貼身丫頭鳴玉。
夏侯青陽微微一怔,說道:
「不妨,我略站站。」
「公子在想什麼?」鳴玉問。公子失神了,居然沒發覺有人靠近。
「沒什麼。」
鳴玉瞥見他手心裡的瓷瓶,復又望望他遠不可及的側影,心中一柔,於是幽幽說道:「多情只有廊前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這原是前人張泌的七絕,鳴玉信手拈來,將原句的「春庭」換成了「廊前」,更合斯人斯景。
「好丫頭,敢來揣測主子的心思,」夏侯青陽轉過臉來,笑道:「小心了,自古以來,因智入罪者眾矣。」
「會因智入罪,只因所事非人,或者不夠瞭解所事之人。」鳴玉慧黠笑道,笑得有點有恃無恐。
「這麼說,你很瞭解我嘍?那你倒是說說看,我現在想些什麼。」夏侯青陽怡然笑道。當初他會把鳴玉留在身邊,就是看上她聰明、話少,卻總是能在需要的時候,說上那麼一、兩句直探人心的話。
「公子想的什麼,都捏在手裡了。」鳴玉道。
夏侯青陽心上一震,緩緩低下頭來,手裡的瓷瓶早就握得發熱了。
「我該怎麼做……」
伶利的鳴玉這次並不再接話。
明月掛在遠方,沉靜的把它身邊的雲也照得瑩瑩發亮,忽然砰的一聲,燦燦的煙火喧賓奪主的在夜空綻放,夏侯青陽機伶的抬起頭,紅、黃、藍三色煙火在天上開了一朵花。
「是幫內的信號。」夏侯青陽沉吟。「又有什麼事?」
「三公子。」一個黑色勁裝的僕丁疾行而來,抱拳說道:「B黑煞求見。」
「B黑煞!他來幹什麼?」這人從不下B山的。
夏侯青陽心下狐疑,仍移步前往大廳,黑頭黑臉的B山黑煞原本坐著,一見夏侯青陽,立時起身一揖。
「三公子。」
「請坐。」夏侯青陽也是一揖。「黑前輩怎麼忽然來了?」
「二公子廣發召集令,要捉拿沈斷鴻,小黑聞訊趕來,聽說二公子、三公子在魚鳴莊,所以特地前來拜會。」他回坐,朗聲說道。
夏侯青陽一怔。他絕沒想到為了殺沈斷鴻,二哥居然動用幫內的召集令!方纔那正是幫眾聚集的信號,想是二哥撒下了天羅地網,務必置雲兒師徒於死地了。可是白雲痕武功了得,她的徒兒也絕非泛泛,這召集令一發,眾人受了重金吸引,一窩蜂的追擊,除了增加他二人的凶險之外,恐怕也會徒增死傷。
夏侯青陽決定先將B山黑煞打發走,於是裝模作樣的跺足說道:
「哎呀!真沒想到二哥這麼衝動的發出召集令,這下可好了。」
「怎麼了?這沈斷鴻到底是什麼角色,讓二公子這麼大費周章的?」B山黑煞看著夏侯青陽的反應,以為另有隱情。
一旁的鳴玉走到B山黑煞面前,比手畫腳的說道:
「前輩有所不知,沈斷鴻是白雲痕的徒兒,白雲痕又是我們家公子的救命恩人兼紅粉知己……可是呢,二公子一氣之下,就說要發召集令叫他好看……哎呀!總而言之,這是一場誤會。前輩,你評評理,你說我們家二公子是不是太激動了!」
「原來是這樣啊……」B山黑煞一頭霧水的望著夏侯青陽。
鳴玉則在B山黑煞背後朝夏侯青陽伸伸舌頭,做了個鬼臉。
「是啊是啊。」夏侯青陽忍著笑,接口說道:「我一直都不知道,不然我一定會勸他的。啥子事兒也沒有,卻鬧了個滿城風雨,還驚動了您老,一趟路這麼遠趕到這兒來,趕明兒我一定要他登門去給您賠禮。」
「 ,三公子太客氣,賠禮就不必了,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B山黑煞訕訕說道。
雖然夜裡送客沒個道理,但是夏侯青陽急著打發他走,免得讓夏侯靖遠回來了遇上,於是又說道:「您老趕著回去嗎?我讓鳴玉送你。鳴玉,你送送黑前輩。」
「是。」
鳴玉笑吟吟的起身進屋去。不一會兒,她拿來了一個包袱,親手交給B山黑煞,並朝他盈盈一福,道:「這裡頭是一些乾糧還有盤纏,辛苦您了,改天鳴玉和三公子一起登門陪您喝兩盅。」
B山黑煞兒夏侯青陽甚是有禮,包袱也挺沉的,再加上鳴玉這麼甜甜一笑,心裡頗覺舒坦,說了些客套話之後,便讓鳴玉送他出門。
「公子……」鳴玉回到大廳,見夏侯青陽神色有些凝重。
「你先去休息了吧。」他說道。
「是。」她向夏侯青陽盈盈一福,退出大廳,心裡有些酸。雖然說她善解人意,但終究只是下人。
沒一會兒,夏侯靖遠回來了,當然他也聽手下的人說了青陽把B山黑煞打發走的事,正想去找青陽說清楚,一進大廳,夏侯青陽也正等著他。
「二哥,你發出召集令前深思過沒有?尋常人根本不是雲姑娘的對手,你知道這樣做幫內會有多少無謂的死傷嗎?」夏侯青陽一見他進來,開門見山的急急說道。
「沈斷鴻他二人當天就連夜走了,我不這麼做,根本找不到他。」夏侯靖遠冷然解釋道。「我只是廣下耳目注意他二人的行蹤……」
「那你就不該重金懸賞……」夏侯青陽打斷他的話。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夏侯靖遠也攔下他的話。「再說,能有人先去亂敵心思,對我也不是壞事。」
「你何苦如此!」夏侯青陽怒道。
「他與我有辱幫之仇!」夏侯靖遠也瞪著眼睛。
「別自欺欺人了,你為的只是你自己!」
夏侯靖遠不想分辯,怒道:「你為什麼打發走B山黑煞?」
「我不會讓雲兒身陷險境的。」
B山黑煞武功高強,精於各種暗器,幸而他貪財無謀,讓夏侯青陽輕易打發了去。
夏侯靖遠右手負在身後,極力忍住怒氣,他倨傲的說道:「這是我的事,你以後別再插手。」
「你的目標只是沈斷鴻。」不可能讓他撤回召集令,夏侯青陽只好提醒他別傷到白雲痕。
「那也不一定。」夏侯靖遠冷笑道。他事事在人上,此次他二人同時認識白雲痕,她對自己冷若冰霜,對青陽竟是熟絡得讓他直稱她的小名,這讓他怫然不悅,也忒地不服。
這算什麼答案?夏侯青陽愣了一愣。難道二哥對雲兒竟也有意!
「她在哪裡?」抑住怒氣,夏侯青陽問道。
夏侯靖遠先是一怔,隨即爽快笑道:「江南。你要先行一步嗎?」
「我會去的,我絕對不許你傷害她。」
「那咱們就江南見了。」
* * *
江南,江南,春風十里的揚州路,白雲痕怎麼樣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景象庭園曲廊合抱、街上酒旗招台,走江湖賣藝的敲鑼打鼓,只怕比淇水鎮還熱鬧上幾倍。在她眼裡看來,這裡樣樣皆是新鮮事兒,就連茶館騎樓下一個衣衫襤褸的瘌痢和尚也不例外。
那和尚坐在茶樓門邊瞇著眼兒,一手伸進衣服裡搔癢。
白雲痕看他面前擺了個破碗,於是捻了錠小小碎銀扔進碗裡,「叮呤」一聲,那和尚睜開一隻眼,看了看碗裡的碎銀,又觀了顱沈斷鴻二人,忽然兩隻眼睛都張開了,一下跳起。
「這位公子請留步。」那瘌痢和尚搶到沈斷鴻跟前,吊兒郎當的說道:「公子相貌堂堂、俊雅非凡,就可惜不太妙。」沈斷鴻和白雲痕相顧愕然,問道:「哪裡不妙?」
「全身都不妙,尤其你的衣著更是大大不妙。」瘌痢和尚說著,同時張開雙臂,原地轉了一圈。「你看我這樣穿,所以落得沿街乞討的下場,公子應該換換衣服,否則下場恐怕也不妙。」
沈斷鴻看這瘌痢和尚說話顛三倒四,不願搭理,牽著白雲痕就要離開。可是聽那和尚提到了沈斷鴻,白雲痕對他又關愛甚切,於是忍不住上前一揖,問道:
「大師有何指教?」
「我們也算有緣,要不然也不會坐了整整半天,只有姑娘理我。我就告訴你吧,兩位淵源頗深,只可惜都非命中之人。這位公子不只衣服要換,連心也要換一換,言心兩行,實非養生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