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七年前,在大火把我燒傷之前,我也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凡姝幽幽地說。
沉吟了一會兒,她又輕聲問道:
「如果不是被火燒成這副鬼樣子,你會愛上我的,對嗎?」
這是一句詢問,但凡姝說得就像在敘述一樁肯定的事實。
「我們之間只有很膚淺的瞭解,根本談不上愛不愛。」子安坦率地說。
「可是,子安,我深深地愛著你!」凡姝熱情地叫道,又向子安走近了幾步,她的裙擺已碰到了子安的膝蓋,「我比楚楚更早愛上你,要早得多。當我第一眼看到報上登的你的照片時,我就愛上你了,那已經是兩年多以前的事了。我當時就說過,除了你,我決不會再愛任何男人,我一定要嫁給你!」
於是,你們父女倆就設計出這個惡毒的圈套,出賣楚楚,引我上鉤!辛子安憤憤地想。
你們是有罪的!辛子安真想對著凡姝大吼。
「子安,我比楚楚更愛你!」凡姝嗓音顫抖,她俯下身來,面紗飄拂到子安臉上,「兩年多來,我無時不在夢想著做你的新娘……」
凡姝那戴著訂婚戒指的左手觸到了子安的唇。
子安猛地把她推開,從沙發上站起。他幾步走到窗前,用力鬆了鬆領帶,感到從喉嚨到胸口憋得透不過氣來。
凡姝跌坐在他剛離去的那張沙發上.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哺哺地說:
「婚禮前,我有兩夜沒合眼,想像著當我成了你的妻子後,我將會有多快樂,我……」
她猛地打住話頭,坐直身子,整整面紗,嘻嘻地笑起來。
「小古怪!這狗是有點兒古怪……」
聽到地突然說起了小古怪,子安警惕地回過身來。
他見凡姝在椅子上坐得直挺挺的,左胸上那朵絨花不知何時收她取了下來。此刻,她的雙手顫抖著,正神經質地撕著絨花的花瓣。
第十章
「幻廬失火後,我進屋去拿楚楚的日記本,看到她暈倒在地上。我高興極了,趕忙拿著本子走出來,關緊房門。我想,這一下,她的臉也會燒成跟我一樣了,嘻嘻。」
她說話節奏很快,雙手無法控制似地顫抖著。
那朵絨花在她手中已被扯得不像樣子。
只聽她又說:「可是,那個小古怪,不知怎麼竟能打開房門,把楚楚拖出來,怕她會醒過來,我爸和老趙忙把她抱進汽車,拉到杜美路去了……要是她也燒成我這副模樣,你也就不會丟下我去愛她了。」
說到最後,凡姝流露出極大的遺憾。
太可怕了,這個惡魔般的女人。她像說故事似地欣賞著她的罪惡,她像一個魔鬼那樣嗜好食人肉、吮人血,竟還指望我愛她!
子安緊咬著嘴唇,拚命想把正騰騰上升的憤感躁怒之氣硬壓下去。
他覺得太陽穴上的青筋像要爆裂似地「嘴蹦」直跳。深深地吸了幾口氣,他才冷冷地說:
「如果你今天就是要我來聽你講這些,那麼,我要告辭了。臨走前,我要告訴你,即使楚楚的臉被火燒傷了,我也仍然愛她,甚至比以前更愛。因為,大火毀滅不了她的靈魂,她的天性,而這些,才是我最愛的。」
子安大步朝門口走去。
但是凡姝已從沙發上跳起,趕過來,攔住了他:
「不.別走,子安,求你……」
她突然則。通」一聲跪倒在地毯上,兩手緊緊拉住子安的褲腿,哭著哀求道:
「求你,別這樣丟下我就走。無論如何,再給我一個機會……」
子安的心頭湧起一陣噁心得要嘔吐的感覺。但是兩腿被凡姝抱得死死的,根本無法邁步。
他緊皺著雙眉,捏緊了拳頭,不知怎樣才能擺脫這個半瘋狂的女人,才能使她明白,她不可能有什麼機會。
他實在不願再看凡姝一眼,閉上了眼睛,沉重地說:
「你起來。」
凡姝仍跪在地上,抓住褲腿的雙手也不肯鬆開:
「那,你答應我不走……」
「你還有什麼話,就請快說吧。」
凡姝這才站起身來。見子安已回到窗前,她也走到房間中央的圓桌旁,拿起杯涼開水喝了幾口。這才緩緩地說:
「我有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我已經說服了自己,在我們倆結婚後,仍讓楚楚留在這裡。我答應你,一個月中你可以有一夜和她在一起……」
「你真……厚顏無恥!」
這是對他和楚楚愛情的最大褻瀆,子安終於忍不住,咬牙切齒地罵出聲來。然後,又鄭重其事地說:
「你聽明白,我和楚楚彼此只屬於對方,我全部的愛都已經給了她。」
凡姝徹底絕望了。一股陰險惡毒的仇恨之火燃遍了她的全身。
「辛子安,你癡心妄想!」她猛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脆薄的玻璃杯立刻粉碎,她看著那破碎的杯子,就如看著情敵楚楚,一字一句惡狠狠地說:「你以為,我和我父親,會眼睜睜看著楚楚把你奪走?」
「我警告你們,誰都無權干涉我和楚楚的婚事!」
辛子安的嗓門也提高了。他想了一想,口氣嚴厲地說:
「再要搗鬼,我立即把你們的陰謀全部公之於眾。除了丟盡臉面外,你們別想再得到任何東西!」
辛子安再也不想多留一分鐘,他毅然前門口走去。
「聽著,辛子安,我沈凡姝得不到你,也決不允許任何別的女人得到你!」
背後傳來凡姝的話語,聲音是那麼陰森、冷酷、恐怖,簡直令辛子安毛骨驚然。
他不禁地停住腳步,回過頭去。
一把銀色的小手槍,那黑幽幽的槍口正對著他,那握著槍的戴黑手套的手,竟然沒有一絲顫抖。
辛子安驚愕地張大了嘴。
就在他不知道該如何辦時,通向臥室的那道門猛地開了。
一團黑影衝出來,一個矮胖的黑臉婆子一下撲到凡姝身上。
凡姝手上的槍響了。但她的手已被那黑臉婆子托起,子彈打進了天花板裡。
被那矮壯的黑臉婆子壓在身子底下的凡姝,發瘋似地高叫:
「放開我,我要打死他,打死他!」
子安從未經歷過這種場面,一時仍然呆呆地站著。
直到他覺察到那黑臉婆子拚命向他使眼色,一面發出「啞啞」的叫聲,要他快走時,他才猛然醒悟過來,快步走出了凡姝的起居室。
天姿留在辛家陪伴楚楚,已有兩晚沒回家了。而楚楚和她很談得來,還想多留她住幾天。這天晚飯前,她回寧波路,去取幾件替換衣服。
剛走進弄堂,就見自家大門口,秀玉正抱著小寶在寒風中瑟縮。小寶身上還裹著件大棉襖。
「嫂嫂,這麼冷的天,站在門口乾啥?當心小寶凍著!」
天姿邊說邊從皮包裡掏出一塊糖給小寶,一面就想朝裡走。
秀玉一把拉住她:「天姿,別,先不要進去。」
「怎麼啦?」
「你哥說,誰都不讓進去。這不,還叫我抱著小寶在門口守著呢。要是有人來找,就說他不在家,我把鑰匙忘在屋裡了,進不去。」
「屋裡就我哥一個人?」
「不,還有兩個客人。」
「我進去看看。」天姿說著又要伸手推門。
秀玉抓住她的胳膊,幾乎是哀求道:「好天姿,別進去。他會打我的。」
對這個生性懦弱的嫂嫂,天姿又是憐憫,又是生氣:「你呀,太沒有用了!你越怕他,他就越要欺侮你!」
嫂嫂帶著懇求的神情,眼淚汪汪地看著她。天姿只好歎口氣,不再堅持要進屋。
但是她答應過楚楚,再陪她住幾天,這才回來取件衣服的。現在進不了門,拿不出衣服,可怎麼辦?
天姿忽然靈機一動,對嫂嫂說:「你把後門鑰匙給我,我從灶披間樓梯上去。我只要拿幾件衣服,等會兒還是從後門出來,哥哥不會曉得的。」
秀玉猶豫地問:「他萬一看到你,怎麼辦?」
「放心吧,看不到,他們都在前面的客廳,對不對?」
老實的秀玉點點頭。
「那不就得了!快把鑰匙給我。」
看到天姿那堅決急迫的神情,秀玉無奈地掏出一串鑰匙,小心翼翼地挑出其中一把指給天姿,然後才把這一整串鑰匙都交給了她。
天姿接過鑰匙,對嫂嫂說了聲「你放心吧」就繞過宅牆,往後門走去。
「天姿,等等,」秀玉抱著小寶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你腳步輕點,快點出來。還有,萬一你哥看見了,可千萬不能說是我給你的鑰匙。」
天姿點點頭,又揮了揮手,就跑到後門去了。
她輕輕打開後門,悄無聲息地走過灶披間,正要舉步往樓上走去,忽然聽得前面客廳裡傳出來的說話聲中,竟夾著「辛子安」、「楚楚」的名字。
她疑心而又有點好奇地站住了。
有個粗重的嗓門正在氣勢洶洶地說著什麼。那一口蹩腳漢語讓天姿一聽就知道,他是個蠢笨而又剛愎的東洋人。
她馬上聯想到那天在辛子安家,哥哥天求提到,他的上司西村經理對辛子安很有好感,想讓子安去日本的事。今天哥哥讓秀玉守住大門,不讓人進去,那麼鬼鬼祟祟的,莫不是在說什麼秘密事兒?會不會跟子安、楚楚他們有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