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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晨薔

  老張遲疑著。

  「走,我沒事的。」辛子安催促起老張來。

  一路上,老張故意慢慢地跑。到工地時,那裡的人們已在幹活。子安處理掉幾件工地上的急務,覺得頭暈。時間還早,他又不想回家,便信步跨上一處腳手架。他想登高讓風吹一吹,頭腦也許可以清醒些。

  他一步步往上走去。

  突然,一陣巨大的暈眩貫穿了他的腦際,與此同時來到的是,兩耳嗡嗡作響,眼前發黑。

  辛子安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他本能地伸出手去,想抓住身邊的竹架。竹架近在眼前,但今天他的雙手不聽使喚地抓了個空,兩腿卻不由自主地癱軟,身子重重地仆倒。

  辛子安從腳手架的空檔裡,直跌下去……

  凡姝接到天姿的電話,匆匆趕到醫院。

  她推開病房門,一眼看到子安頭上通滿繃帶,雙目緊閉地躺在那裡。

  守候在子安身旁的子玄和天姿剛要上前招呼她,她張了張嘴,連一聲「子安」都沒能叫出來,就暈倒在床腳下。

  子玄和天姿忙叫來醫生。醫生讓護士給凡姝打了一針。她漸漸睜開眼睛,然而她的臉還是毫無血色,那緊閉著的嘴如死灰一般,眼圈簡直是兩團烏黑。

  當身子稍能動彈,她就掙扎著離開天姿的懷抱。護士要掏她到隔壁休息,她猛地撲向子安的床架,一把抓住死不鬆手,一邊跪在地上尖叫著:

  「不,別讓我走,讓我和他死在一起。」

  天姿上去拉她,哪裡拉得動。子玄拍拍天姿又輕聲和醫生說了句什麼,醫生護士便退出了病房。

  這時,凡姝已撲到子安身上,她的面頰緊貼著子安纏著繃帶的額頭,輕聲柔語地說:

  「子安,我在這兒。現在,你不會孤零零的一個人了。我要跟著你去,我們再也不會分離……」

  子玄俯下身安慰她道:「凡姝,醫生已給哥哥動了手術。幸好腳手架不算太高,又正好掉在黃沙堆上,除了右臂骨折和頭部外傷,沒有會危及生命的內傷。」

  凡姝根本沒聽見子玄的話。她緊緊摟著子安,神志迷亂地對著子安輕聲絮語:

  「你說過,害怕愛上我後,將來會像你父親一樣。我還向你保證,絕對不會,可偏偏……」

  天姿著急而又憐惜地拍著凡姝的肩說:「凡姝,你定定神。你聽到子玄的話了嗎?子安只是受傷了。」

  「不,你們騙我!」凡姝的聲音尖利、冰冷,猶如牙齒在堅硬的玻璃上劃過,「他死了!」

   「你胡說!」天姿用勁把凡姝從床上拉起來,然後死命搖晃著她的肩膀說,「你醒醒,聽清我的話,子安是因為剛才動手術,上了麻藥,他還活著!」

  凡姝喉中發出一聲痛楚的悲鳴,呆滯的眼睛裡漸漸有了生氣,開始漫上一層水霧。終於,一滴珍珠般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直滾下來。她一把捏住天姿的手,抖抖地說:

  「他……真的,還活著?」

  天姿眼裡也含著淚,她說不出話來,只是被動地點著頭。

  凡姝沉痛地低泣著,她跪倒在床沿邊,語不成聲地說:

  「子安,你既然活著。為什麼不睜開眼看看我……你是在生我的氣,對嗎?子安,我求你,睜開眼……求你……求

  她哭得手腳痙攣起來。正當天姿慌亂地又要去叫醫生時。子安的眼皮動了動,終於費勁地睜開了一條縫。

  凡姝的痙攣猛然間停止。她含著淚狂喜地叫了聲:「子安!」

  子安的眼睛又睜大了一些。剛從沉睡中醒來的他,還不能看清周圍的事物,但他的一切感覺都告訴池:是凡姝,是他在睡夢中呼喚過無數次,可望而又不可即的凡姝!

  他那年輕的心臟不禁歡快地跳動起來,但他一時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他想問凡姝:我在哪裡?他還想問凡姝:你不恨我了?可惜他發不出聲。只見他嘴角抽動,似乎想勉強微笑一下,但這實在是他有生以來最苦的一次微笑,只會令在場的人見了心酸。

  子玄與天姿對視了一眼,兩人相跟著悄悄地退出病房。

  子安久久地、久久地凝視著凡姝的淚眼,吃力地,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

  「我,不會愚蠢地認為,你已經原諒了……我的過錯。但是,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

   凡姝的淚水一滴滴灑落在子安滿頭的繃帶上,雙手緊握子安上了夾板又纏滿繃帶的右手,輕聲說:

   「快點兒把傷養好,等到那一天,我們都有機會……」

  子安的傷奇跡般地只用一個多月時間就痊癒了。現在,除了右臂偶爾還稍有點兒不大自如,其他都已一田正常。

  這天,凡姝向辛子安發出邀請,晚上,到她已裝修完畢的「幻廬」作客。

  傍晚時分,辛子安依約來到。

  幻廬、沈園已完全修整好,沿著花木抉疏的小路走去,子安遠遠就看到,凡妹在樓房凹廊那兒站著。夕陽的霞光把她的倩影襯托得更加窈窕而迷人。

  走近了,子安才看清,她今天穿了一身雪白的紗質衣裙,胸前和裙子下擺縫綴著紅、藍、紫等各色絨花,清新雅潔和絢麗濃艷結合得如此巧妙,使她既像個來自天國的仙女,又極富溫柔滿族的人情味。

  子安怦然心動,一股熱流在全身迅速奔湧起來。他加緊幾步,走到凡姝面前,微微鞠躬,遞上他帶來的一束康乃馨。

   「你的生日宴會我無法參加,只能今天補上我的祝賀。」

  「謝謝,」凡姝接過花束,輕聲說。「那個生日宴會……你沒來,更好。」

  凡姝轉身向客廳走去,子安默默跟在後面。她既不解釋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子安也不想追問。

  自從那一晚子安打了凡姝,雖然後來在醫院裡,以及回家休養期間,凡妹都去探望過他,但每次他們倆都只是客客氣氣地說說話,再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親熱。子安有一種因負罪而產生的惶恐心理。凡蛛挨打後,像見到魔鬼似的恐怖叫聲「別碰我!」老在他耳邊迴響。在凡姝親口答應原諒他之前,他不敢碰她。

  好幾次,子安剛想開口請求凡殊原諒,凡姝鋼好像摸透地的心思,知道他想說什麼,於是總是巧妙地把話題引開。子安終於明白,凡姝還不肯給他這個機會,他只有耐心等待。

  今天又是他們兩人單獨相處,可空氣中似乎仍瀰漫著那麼一種侷促的、不自然的氣氛。

  一進客廳,子安立刻發現,客廳的佈置很別緻。地毯是雪白色的,而高高的壁爐架卻用五彩石塊裝飾起來。白絨布蒙面的沙發上,隨意放著彩色緞面的圓靠墊。中央是一個大大的用整塊玻璃燒製而成的餐桌,厚厚的玻璃檯面,彎成弧形的亮閃閃的金屬支腳,沙發旁邊是幾個與餐桌配套的玻璃小茶几。

  子安注意到牆上的壁燈燈架做成了各種不同姿態的仙鶴形狀,有的振翅向前,有的翹首回望,有的仰天長嘯,有的斜臥棲息。仙鶴腳下踩著一塊方形的厚玻璃,裡面安著小小的燈泡。而仙鶴那翹起的尖嘴上所頂著的圓形玻璃盤,卻是一個燭台。這壁燈顯然既可以通電,又可點蠟燭。

  客廳屋角白底藍花的大瓷缸裡,有一棵一人多高枝葉繁密的小樹,給整個客廳增添了一抹青春的濃綠。

   「這叫纓館松,又叫百日青,我從廣東帶回來的。我喜歡它為名字。」見於安注視著這棵植物,凡殊在旁介紹道。

  子安環顧四周,牆上掛著幾幅油畫風景。最引人注目的是,壁爐架上那尊青銅塑像。

  「大衛。」子安輕輕自語,他不解凡姝何以會選擇這尊塑像。

   「你大概奇怪,我為什麼把它放在這兒,對嗎?」

  子安笑著點點頭,他佩服凡姝的聰明,真能猜透他的心。   4

  「它,像你……」凡姝輕聲說。

  子安一回頭,正遇到凡殊那脈脈含情的目光。但再仔細看,凡姝立刻低下頭,以致子安只好把衝到喉嚨口的話硬嚥下去。

  凡姝按鈴喚來小翠。小翠用托盤端進飯菜,一一放好,又拿來一瓶酒,然後就退了出去。

  「吃飯吧。」凡姝慇勤地把子安引向餐桌。

  餐桌上放著好幾個蓋碗。子安坐下後,凡姝把確蓋揭開。

  子安一看,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前幾天林媽告訴他,凡姝來探病,臨走時在廚房呆了好半天,詢問子安平日喜歡吃些什麼菜。這不,這幾樣菜今天都在這兒出現了。

  「我早就說要給你燒一頓晚飯,拖欠了這麼久,今天才兌現……」

  凡姝眼神幽幽的,有點兒憂鬱和不安,一面給子安斟酒,一面說。

  子安最怕而又最愛的,就是凡姝此刻的表情,他一肚子話,可是凡姝不想讓他說出來。』

  她舉起酒杯,含笑對子安說:

  「子安,我敬你一杯。謝了你這半年多來的辛勞。」

  說完,她先自抿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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