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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頁     晨薔

  張媽拿起聽筒,應答了幾聲,回身對萬發說:「老爺,廠裡來找你的,好像有什麼急事……」

  萬發歎口氣,放下碗筷,起身接過話筒,馬上聽到話筒那頭傳來一個人急促的喘氣聲。

  他剛「喂」了一聲,那頭就氣急敗壞地說:「廠長……你……快來……快來……」

  萬發忙問:「你是誰?」

  「我……老馮……馮慶生……」

  哦,原來是廠裡倉庫的看守員。

  「什麼事,慢慢說嘛!看你慌的。」

  「廠長……倉庫被盜……損失很大……你快來……」

  「什麼?倉庫被盜?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對方顯然猶豫了一下,然後含含糊糊地說:「剛……剛才發現的……馬上要出口的絲綢成品……幾大包……被搬空了……你快來……」

  「原料有損失嗎?」

  「也……丟了……廠長……你來看一看……」

  「好吧,你先報警,我馬上來。」

  蔣萬發一邊撥電話要出租車,一邊吩咐張媽把他的夾大衣拿來。

  「老爺,你……剛吃了一口,吃完飯再去吧。」

  「我得馬上趕去。這老馮頭嚇昏了,電話裡什麼都說不清楚。我親自去看看,處理一下,回來再吃吧。」

  他急匆匆走了,到大門口,又回頭關照:「一會兒你上樓看看,要是小姐醒了,給她端些熱的雞湯去喝。」

  趕到倉庫,把出租車打發走,蔣萬發快步朝倉庫的大鐵門走去。

  他有些奇怪,鐵門虛掩著,裡面黑黑的,也不見有人在門口。不是關照老馮頭報警了嗎,難道警察還沒到?

  他推開鐵門走進大院,往庫房走去,一邊高聲叫「老馮,馮慶生!你在哪裡,老馮……」

  剛跨進庫房,突然他的頭上被人用木棍猛擊一下。他倒下了。

  一雙手抓住衣領把萬發從地上拎起來。

  萬發拚命瞇著亂冒金花的雙眼,想看清是誰。終於,他看見面前是兩個人。一個日本浪人打扮,一身破舊的和服,臉上一道刀疤從額頭中間斜插右眼,直到右耳邊,以致右眼緊巴巴的只剩下一條細縫,只有左眼是賊亮賊亮的。另一個是又黑又壯的中國人,一身短打,手裡拎著一根粗粗的木棒。而馮慶生被綁在庫房中間的木柱上,口裡還塞著一團破布。

  那日本浪人冷笑一聲,操著流利的漢語說:「好啊,蔣廠長,你不是一直要和我們大和商行作對嗎?今天看看你骨頭有多硬。」

  話音剛落,那黑漢子又是一棒朝頭上打來。萬發在昏死之前的瞬間,只覺有什麼熱呼呼的東西流到眼裡,眼睛一下子被糊住睜不開了。他又倒在地上。

  緊接著就是一陣拳打腳踢。萬發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被打折,五臟六腑都在流血。

  依稀聽到一個聲音:「龜田先生,這老傢伙差不多了。」

  隨後,他感到似乎有一隻手伸到他鼻子底下。他兩眼緊閉,氣息奄奄。緊接著,一隻穿著大頭皮鞋的腳把他的頭踢了一下,他的頭象顆蘿蔔似地被甩向另一邊。於是,他什麼也不知道了。

  那兩個人走到馮慶生跟前,龜田一把扯出他嘴裡的破布,說:「怎麼樣,你想不想也嘗幾棒子?」

  老馮頭哀求道:「饒了我吧,你們不是說好,只要我把廠長騙來,就放我回家的嗎?」

  「回家?哈哈……」龜田猙獰地仰面大笑。他再也不去理會老馮,對那黑漢子說;「快,澆上汽油。」

  那黑漢子拎起早已準備好的一桶汽油,就向庫房裡堆得滿滿的原料及絲綢成品上澆去。

  馮慶生狂呼:「燒不得,燒不得!放開我,求求你們放開我!」

  那兩人根本不理睬。龜田掏出一個打火機,打著了火,燃著一根布條,扔到一包澆上汽油的絲綢上。

  「轟」地一下,庫房躥起大火。

  龜田和黑漢子跑出庫房。

  被綁在往子上的老馮拚命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那兩人看火勢愈燒愈旺,便跑到倉庫大門前,把一張早已準備好的紙,用匕首釘在門房間的大門上。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毛筆字:「給同業聯盟放放血!」

  嗆鼻的汽油味和焦臭味刺激得萬發甦醒過來。他勉強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到一片火光,馬上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要趕快報警滅火!」他心裡只有這一個念頭。

  幸而他躺倒的地方離庫房門不遠,他掙扎著一步步爬到門邊,忍著渾身劇痛,兩手扒牆慢慢站了起來。他伸手夠到牆上的電話機,用發抖的手指撥通火警,剛報完地址,就又暈倒在地。

  此時,第一批義務救火員已提著水桶,拎著臉盆趕來了,他們是看到倉庫火光沖天的附近居民。

  已是深夜,丁宅上下都已熟睡。

  客廳的電話響了半天,才把住得最近的陳媽吵醒。等她披衣去接,又是好大一會。但陳媽接完電話,全家馬上忙亂起來。陳媽果斷地叫醒丁文健。丁文健立刻叫她吩咐老劉備車。

  很快,汽車就載著他和西平穿過花園的便道,開出大門,飛也似地迎著漆黑的夜駛去。

  白蕙也被這忙亂鬧醒。聽著樓下匆忙雜遝的腳步聲,她不知出了什麼事。她披上一件睡袍,走出房門,正聽到汽車發動、大鐵門打開的聲音。

  她急急下樓,在客廳見到陳媽,忙問:「出什麼事了?」

  陳媽驚魂未定地說;「警察局來電話,美新廠倉庫失火……」

  白蕙問:「還沒救滅嗎?怎麼要總經理親自去?」

  「聽警察局講,是蔣廠長報的警,只是蔣廠長被放火的壞人打成重傷,很危險,已送到醫院。老爺和少爺是去醫院看蔣廠長了。」

  白蕙默默地上樓,想起在蔣家時見到的那個對子女慈祥隨和的長者,不知他傷成怎樣了。又想起繼宗兄妹,特別是繼珍,萬一失去這個一貫嬌寵著她的父親,該會多麼痛苦。

  白蕙在床頭雙手合十祈禱,但願蔣萬發大難不死。

  當丁家父子趕到醫院時,早有公司和美新廠的職員迎候在醫院門口。

  丁文健一下汽車,忙問:「蔣廠長怎麼樣了?」

  一個公司的高級職員搖頭歎氣,回答道:「現在還在搶救。醫生說內傷嚴重,失血過多……」

  西平緊皺著眉,說:「是誰打的?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職員把一張紙遞給西平,「這是警察在倉庫門房揭下來的。」

  西平看一眼那紙上的字:「給同業聯盟放放血!」只感到滿腔熱血直往頭上湧。他憤怒地捏緊拳頭,緊緊用牙齒咬住下唇,幾乎要把嘴唇咬破。

  父子倆隨著那職員快步走進病房,推開門,只見蔣萬發頭上纏著血跡斑斑的繃帶,身上插著各種管子,正閉著眼仰面躺著。

  繼宗面色煞白站在床頭,繼珍坐在父親床前,掩面痛哭。

  見丁家父子到來,那些圍在傷者身邊的醫生、護士都退後一步。

  一個為首的老醫生,面對丁文健詢問的眼光,微微搖著頭,攤開雙手,表示已無能為力。

  西平看到這情景,一股深深的負疚之情湧上心頭。

  他頭一個念頭就是:我害了蔣伯伯,要不是我堅持籌建同業聯盟,要不是我對他上次所收到的匿名信的威脅大意了,他不至於慘遭毒手。

  文健幾步跨到病床前,俯下身去,輕聲呼喚著:「萬發,萬發……我和西平看你來了……」

  一直昏迷著的蔣萬發,聽到丁文健的聲音,奇跡般地睜開腫脹的眼睛。他吃力地看了看了文健,又看著西平,聲音微弱地說:「龜田……叫龜田……臉上有疤……一隻眼……瞎了……」

  西平明白這是在說兇手。他俯身堅定地說:「蔣伯伯,你放心。一定要嚴懲這個兇手!」

  萬發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但兩顆淚珠漸漸滲出來,順著眼角滾落下來。

  他再一次睜開眼,看看西平,又盯著女兒看了好久,最後把眼光停留在丁文健的臉上,掙扎著說:「我……心願……繼珍……繼珍……西平……給西平……」

  他嘴裡念叨著繼珍、西平的名字,但兩眼卻直直地盯著丁文健。

  文健馬上想到,在最近的那次廠長會議結束後,他宴請大家吃飯。席間,廠長們誇西平能幹、有魄力,是他的好幫手。當時萬發正坐在他旁邊,對他說:「我要有這麼半個兒子,也就心滿意足、別無所求。」他回答說:「我看你的繼宗比西平強,老成、持重。」當時萬發尷尬地紅了臉,這倒使他感到,可能是自己誤會了萬發的意思,「半個兒子,」也許是指要西平當女婿吧。因此,如今萬發這句話,丁文健立即理解了。

  文健把自己的手放在萬發的手上,鄭重地點頭,說:「我知道了。」

  然後,他把站在身後的兒子推到蔣萬發的床頭,威嚴地,不容置疑地說:「西平,告訴你蔣伯伯,你會好好待繼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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