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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頁     晨薔

  「阿根,好好看著他。按時給他吃藥,別讓他再到處跑。」

  阿根一一應承,又囁嚅著問:「他不要緊吧?」

  「不要緊,過兩天我會再來看他。」

  「謝謝,謝謝林醫生,」阿根送林醫生下樓時,一迭聲地說,臨了又加上一句:「昨兒夜裡的事,可千萬別告訴少爺,別告訴丁家的人!」

  白蕙在路上就和林達海說好,對媽媽只說是安德利亞神父介紹的醫生,干萬不能洩漏她當家庭教師的事。

  他們到家的時候,清雲午睡方醒,剛由孟家好婆扶她坐起,披著一件裌襖,腿上蓋著毛毯,靠在床上等著喝中藥。濃濃的煎熬中藥的味道,在屋子裡瀰漫著。

  見來了生人,吳清雲想掙扎著下床,但被林達海阻止了。

  林達海草草打量了一下吳清雲,只見她那瘦削的臉上,幾乎只剩下了黑眼圈裡那對大眼睛。臉色黃裡透黑,看來病勢確實不輕。但她那禮貌的微笑,卻使林達海心裡一動:似乎在哪裡見過這羞澀的笑容?但這時已來不及細想。

  白蕙向媽媽和孟家好婆介紹了林醫生,就端過一張椅子放在媽媽床前,請林達海給媽媽檢查。

  林達海給清雲搭脈。白蕙那樣專注、那樣殷切地看著醫生的臉,捕捉著他的每一個表情。達海也注意到了。猛可裡,他發現,清雲母女長得竟是那樣相像,特別是那雙大眼睛。

  孟家好婆向白蕙做一個手勢,表示她去給客人買點心,就下樓去了。

  搭完脈,林達海一言不發。接著便用聽筒仔細地聽她的前胸和後背,嘴裡不斷地要求著:「呼氣,吸氣,呼氣,吸氣。」

  聽著聽著,吳清雲猛烈地咳嗽起來,白蕙趕緊給她捶背,又遞給她一個紙盒,讓她把痰咳出來。

  等吳清雲喘息稍停,林達海詳細地詢問了病史。然後他說:「白太太,你的病主要是在肺部和氣管。因為時間拖得久了些,治起來會比較慢。現在最要緊的是到大醫院去做一次徹底的檢查,用X光透視,並取痰樣做化驗。現在醫學發達,不難確診。只要確診下來,治癒是完全有希望的。」

  在整個診視過程中,白蕙一直站在清雲的床頭背後。此刻,沒等吳清雲答話,白蕙就伏在媽媽肩上說:「林醫生說得對,媽,我們明天就去。」

  清雲慈祥地拍拍白蕙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輕輕地叫一聲,「阿蕙」,意思是別忙,且聽醫生講下去。

  「仁濟醫院肺科主任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們願意,我可以給你們介紹一下。」林達海說。

  白蕙馬上接口:「太好了,林醫生,真謝謝你了。」

  達海走到桌邊,掏出鋼筆,取過一張信箋,就寫起來。

  「阿蕙,」清雲又叫了一聲。這一聲可跟上一聲不太一樣,白蕙聽出來,其中略含一點責備她冒失的意思。她撒嬌地俯在媽媽耳旁說了句什麼,清雲笑了,點了點她鼻子,疼愛地說;「你啊——」

  林達海也看出了清雲對去醫院檢查的猶豫,因此寫好介紹信後,一面交給白蕙,一面低聲說;「明天放心去檢查吧,收費不會高的。」

  然後,他又回頭笑著對清雲說:「白太太,你真福氣,你有一個多好的女兒!」

  清雲瘦削的臉上露出發自內心的欣慰的笑容,嘴上卻說:「阿蕙太年輕,太不懂事。讓安德利亞神父和林醫生您費心了。」  這時,孟家好婆正好端著在弄堂口鋪子裡買的生煎饅頭進來。林醫生起身要走,被她們三人執意留住,只好由白蕙陪著吃了幾個生煎饅頭才告辭。

  白蕙把林達海一直送到弄堂口。林達海對白蕙說;「你媽媽病得不輕,我懷疑可能是肺結核。必須立即檢查,最好住院。不要再吃那種中藥了,這病還是看西醫好。」

  白蕙的心又抽緊起來,眼眶裡頓時湧滿淚水。

  告別的時候,林達海緊握著白蕙的手,諄諄叮嚀:「你不要灰心,即使是肺結核,也還是可以治好的。媽媽需要你的照顧和鼓勵,你自己先要有信心。對嗎?」  白蕙用力點點頭。她站在那裡,目送林達海的背影遠去,心頭充滿感激之情。

  當天白蕙沒有回丁家。清雲倒是催她回校來著,但白蕙說,明天上午要去醫院檢查,住在家裡,省得來回跑。清雲也就不再堅持。

  女兒難得住在家中,吳清雲心裡很高興,晚飯都多吃了半碗粥。上床後,兩人又說了好半天體己話,才分別睡去。

  第二天上午,白蕙陪媽媽到仁濟醫院檢查,因為拿著林達海寫給肺科史主任的信,一切都很順利,收費果然低廉了許多。檢查結果要一個禮拜才出來,當然只好回家去等。  白蕙把母親送回家,安頓好,吃過午飯才急急趕回丁家。

  已經兩三天沒給珊珊查功課,也不知她那幾首鋼琴曲練得怎麼樣?珊珊參加「小天使鋼琴比賽」,初選已通過,接下去是復選和決賽。據有的評選老師說,珊珊奪魁頗有希望。所以初選上榜以後,珊珊練琴更起勁,白蕙教得也更上心了。

  白蕙一回丁家,就聽傭人們說,老爺太太從法國來電報,說是再過幾天就回來。管家陳媽正安排男僕女傭做各種迎接主人歸來的準備。

  「太太回來了,我也該住回家去了。」白蕙首先想到的是這一點,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是滿意還是惆悵的感覺。  在回自己房間之前,她照例先到客廳去看一下。每天這時,該是珊珊練琴的時候。

  珊珊果然在彈琴。可彈得有點心不在焉。

  怎麼啦,這個小姑娘。白蕙走過去,在她頭上輕輕拍了一下。

  「蕙姐姐,你怎麼才回來!哥哥找了你好半天。」

  「他找我什麼事?」

  『他走了。」

  「走了?他到哪兒去了?」

  「到火車站去了。」

  「究竟怎麼回事,是送人還是他自己出門呀?珊珊,你快告訴我。」

  珊珊還是說不清楚。白蕙好不容易才弄明白,西平是坐火車到南京去了。怎麼說走就走呢?白蕙想。  她讓珊珊先彈著,自己上樓去換一件衣服再下來。

  剛打開房門,白蕙就發現書桌上那瓶蝴蝶蘭底下壓著一封信,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寫著:白蕙女士親啟。

  她迫不及待地打開信封,抽出一張藍色的信箋。信是西平寫的。

  蕙:

  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

  昨天我早早下班回家,為的是趕快見到你。你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多苦。

  陳媽告訴我,你同林醫生一起出去了。我這才想起,是我請他去為你母親做一次檢查的。我多麼想立刻到你家裡去!這樣,我不但可以找到你,而且可以認識你媽媽,看看你從小長大的地方。可是,又怕太冒失,會讓你不高興。幾次走到門口,幾次發動汽車,但到底忍住了。你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是多麼困難,現在,我又是多麼後悔!

  原以為你晚上會回來的,我在客廳徒勞地等你,直至深夜。蕙,自前夜在你房裡與你分手,再沒能見到你。我覺得時間彷彿已有幾個世紀那麼長!

  可是今天我必須動身去南京。受大和商行的脅迫,南京的幾個大批發商都不敢再和我們做生意,大批絲綢、成衣被退了回來,我不能不親自去南京一趟。多想在臨行前與你道別,可直到我握筆寫這封信時,仍見不到你的蹤影。蕙,你不會是已經把我忘了吧?

  我已讓長順給你的房間配了「司必靈」鎖。以後睡覺一定要把門鎖好。切記!

  今天,你房裡那瓶蝴蝶蘭是我親自採摘修剪的。剛才我獨自在你房裡呆了好一會。我要一千遍一萬遍地重溫前夜的夢!祝福你,我的心愛的紫蝴蝶蘭,永遠這樣清純,永遠這樣鮮麗。

  我會盡快回來。我渴盼見到你,渴盼和你一起去欣賞沾著朝露的蝴蝶蘭,渴盼和你再跳一支《友誼地久天長》!

  信的最後一行,用法文寫著「吻你!」下面是西平的簽名。

  哦,西平,白蕙下意識地輕喚一聲。想到那夜的初吻,一陣快樂的微顫迅速掠過她的全身。她情不自禁地把這頁寫滿西平筆跡的藍色信箋緊壓在胸前,默默地祝禱西平一路平安,早早歸來。

  她走到窗前,用力推開窗戶,翹首遙望南天,似乎想用目光追尋西平的足跡。

  一陣風過,樓前幾株高大的法國梧桐樹響起了輕微的嘩嘩聲。突然,白蕙看到一片金黃的樹葉在風中飛舞著飄落下來。

  她心頭陡地一驚,「一葉落而知秋」,美麗的夏天快過完了嗎?她不覺感到一絲涼意。

  第五章

   秋風昨夜夾寒雨

  丁文健夫婦從巴黎載譽而歸,一連幾天忙得不可開交。同業同行的招待應酬、親朋好友的接風問候,乃至新聞記者的求見採訪,簡直讓他們應接不暇。加上與大和商行的矛盾,公司亟待提出全面對付的方略,許多事情要由文健決定。回國以來,他不但沒有好好休息,反而弄得疲勞不堪,甚至連和家人吃頓團圓飯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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