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國中女生應該要有「死黨」這樣的人在身邊,我也有,但是我的死黨大部分的時間並不跟我談郭富城或是木村拓哉,也不在意張學友的歌好不好聽,我甚至懷疑她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小虎隊。
她是一個有時間就看書,不然就回家彈鋼琴當作休息的好學生、好女兒,也是我在功課上的對手。
「廖若姿」這個名字總是跟我在考試名次裡上下交替著,我們之所以會當死黨,也是因為在功課上,更是死對頭。
一直到升上國三為止,除了數學、理化、英文等跟課業有關的事情,我們什麼都不會多談。我的青春聽起來似乎有點淒慘。甚至到了枯燥乏味的地步吧?
但其實一點都不,除了要應付阿吉對我的惡作劇,還有班上大大小小的幹部事宜之外,我根本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經營什麼其他的。
所以鄭明宏的闖入對我來說是一種全新的體驗,也是我陌生的新世界,而這一切,我更不會對廖若姿提起,她根本不會感興趣的,說不定當我告訴她後,她還會冷冷地諷刺我呢。
但是不等我自己跟她提起,中午她就來到我的座位邊,盯著正在努力加餐飯的我。
「你心不在焉喔。」她一貫冷靜的聲音飄進我的耳朵裡,聽來特別恐怖。
這個聰明的冰山美女讓我沒有了食慾,我放下湯匙,想要假裝若無其事地矇混過關。
「我身體還是有點不舒服,所以……」
「不會呀,我看你的臉色還不錯,而且便當也快吃完了。」她拿起我的湯匙,敲了敲我那差不多已經空了的便當盒。
「我是敗絮其中。」我企圖用這句成語逃避。
「是呀,都敗在這裡了。」她用另一隻手指著我的胸口。「潘曉湘,我可不是笨蛋,這幾個月你下了課都在幹嘛,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喔……」
「我沒有幹嘛啊,休息也不行?」
「唷,風雨無阻地趴在陽台上休息?」廖若姿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你乾脆把課桌椅搬到走廊上去好啦。噢,不對……」她頓了頓,笑得更賊了,「應該搬到二一五去。」
嚇?一聽到「二一五」我整個人跳了起來,她怎麼會知道?
「唉?我猜對了?」她也一臉訝異貌,但我認為她是裝出來,「哪一個?哪一個?」
「奇怪……」我斜著眼睛看她,「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八卦?」
廖若姿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拍拍我的肩膀,笑了笑,然後就離開了我的座位。
這種感覺很不好,非常的差勁。
我就像是被脫光了衣服站在別人面前,讓人一覽無遺似的,為什麼廖若姿會知道這件事情?不說她知道我喜歡的人是誰好了,光是說出那個班級就可以嚇壞我了,每個年級都有二十班,為什麼她偏偏挑中了二年十五班?
如果要以我趴在陽台上的行為來看,了不起過濾掉一年級跟二年級的某些班級,這樣說來還是有二一十個班級可以猜測,廖若姿是怎麼知道的?
為什麼、為什麼?
但是我必須先擱下這個問題,因為午休的五分鐘預備鐘聲響起了,如果我再不去二一五教室,就要等到下午了。而下午有課間小考,我是分不開身的,若要等到放學,我沒有把握確定二年級的鄭明宏會留下來晚自習。
什麼也不能多想了,也不想去注意阿吉或是廖若姿注意我的目光,我拿了提袋就走出教室,直奔二一五。
準備午睡的學生們還是聚集在走廊上談天,我一如以往。帶著忐忑的心情來到乙棟,慢慢走到二一五前。我遠遠地就看見了顏秀明,她也看到我了,對我招招手。
「學姐,又要來找導師啊,真辛苦。」顏秀明的笑容好甜,我真羨慕她的可愛大方。
「不是……我是在找你們班的……鄭……鄭明宏。」我希望我的臉沒有紅才好。
「找他?咦?有什麼事情嗎?」顏秀明有了疑問,但是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出現。
「我有東西要還給他,他在嗎?」我抓緊了手中的提袋,心裡想著絕對不能讓別人看見我要還給鄭明宏的是什麼,不然誤會就大了。
「他今天沒有來上課耶,可能下午才會來吧。」顏秀明也沒有多問,依然笑吟吟地。
「沒有來?」我愣了愣,是怎麼了?缺課是很嚴重的事,會影響到將來的甄試成績。
「是啊,他請了病假。」
「那……那我明天再來好了。」病假?
「他下午如果來了,要不要我幫你轉交?」顏秀明很熱心地準備跟我拿手上的提袋。
我緊緊地抓住提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別人轉交,更何況我根本就沒有密封,太容易被誤解了。
「不……不用了,我自己交給他比較好。」
「噢……」顏秀明察覺到我的不自然,臉上開始有些懷疑,但是也沒有再多問。
當午睡的鐘聲終於響起時,我還站在丙棟的販賣機前面,這裡是上星期阿吉跟我告白的地方,而鄭明宏就站在這裡。
他站在這裡的時候,眼裡的我是什麼樣子的呢?那時候的我一定是一臉驚慌,根本談不上什麼可愛;而背對著他的阿吉,又有著怎麼樣悲傷的背影?這樣的我跟阿吉,看起來……是不是很容易讓人誤會?
搖搖頭,捶一捶,他都聽見我的拒絕了,還有什麼誤會可言呢?但是……我怎麼也忘不掉鄭明宏那尷尬的表情。現在想來,我覺得那是誤闖八卦的無奈吧。
一般調皮的人如果遇到這種狀況,在上星期六那樣的談話裡多多少少會好奇地提起,但是鄭明宏沒有,是因為他已經成熟到覺得沒必要追問八卦,還是因為不關已事?
這兩種心態不都是一樣的嗎?對鄭明宏來說,這根本不值得他關心,因為我不過是個陌生的學姐,他看到的是偶發的他人事件。
我敲敲自己的頭,歎了一口氣,準備回去午睡。
「學姐,你頭還在痛嗎?」
雖然聲音沙啞很多,但是我還是一聽就知道是誰,這聲音在上星期六還好好地跟我談了一下午的天。
「你……你不是請假?」我訝異地看著背著書包,已經穿上外套的鄭明宏,緩緩地從校門直達丙棟的大階梯走來,他看起來有點虛弱。
「是啊,但是下午有考試,想想還是來了。」他咳了幾聲,笑了笑,眼鏡底下的眼睛有著血絲。「不過我還是來不及到教室吃便當,因為中午的公車實在不好等。」
「怎麼不在家裡吃?你怎麼會生病了?是感冒嗎?」我的問題還真多。
「我家裡沒人在,我的便當是自助餐店買來的,」他晃了晃了手中的塑膠袋,「星期六回去後喉嚨就開始痛,星期天就爬不起來了。」
一定是因為我穿了他的制服,加上他也淋了點雨才會這樣的,頓時我的表情充滿了愧疚。
「對不起……要不是我穿你的制服回去……」
「唉呀,學姐別這麼說,我自己沒鍛煉好才會容易生病,這是男孩子的恥辱哩。」他笑了笑,「對了,學姐怎麼還不回教室?午休了喔。」
「我本來是要拿制服還你的,」我晃了晃提袋,拿到他面前,「不過你同學說你請假了,本來想明天再交給你……」
「謝謝。」他笑著接下了提袋。
任務達成,我空著手,也覺得心裡有點空,突然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我該回教室了,」我看看週遭,注意有沒有老師接近,免得被吼著進教室,「你也快點回去把便當吃一吃吧,下午還要上課哩。」
鄭明宏低頭看著手上的便當好幾秒,抬起頭來。
「我不想回教室吃,大家都在午睡,我在教室裡吃便當,這……怪怪的。」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學姐,如果不想午睡的話。要不要陪我去工藝教室吃飯?」
「啊?」我呆了一會兒,這才搞清楚他在問我什麼。
「不方便的話沒關係,我自己去。謝謝學姐羅。」他笑著搖一下我給他的提袋,準備轉身離去。
「我陪你去。」我抓住他的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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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靜謐、有著些微機油氣味的工藝教室裡,我聽著秋天的蟲鳴聲,安靜地看著我喜歡的男孩慢慢地吃著便當,有一種悠閒的感覺。
在這樣的求學生涯裡,功課的壓力是我們無法避免的,而這樣偷閒的時光更是顯得可貴,尤其是……可以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簡直就是美妙的經歷。
我沒有來過工藝教室,這裡屬於校園比較邊陲的地帶,教室裡瀰漫的氣味、擺設的器具……在在都顯示了這是一個男孩的血汗天地,架上擺著一些工藝成品,還貼著「某年某班某某某」這樣的紙片,我站了起來,接近那些成品。
「這是你的?」我看到一張寫著「二年十五班鄭明宏」的紙片,貼在一個發亮的小書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