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你今天不用晚自習?」我以為鄭溫凱升上高三後,就會跟我的學姐們一樣每天晚上都留在學校唸書。
「不用,晚上學校裡蚊子太多了,我會受不了,回家唸書就好羅……對了。」他突然握緊了我的手,在等待紅綠燈的時候,「你沒有事想要問我嗎?」
「啊?我該問什麼?」我裝傻。
是有事情想問,但是有必要嗎?有必要知道嗎?有必要讓我們兩個又陷入尷尬嗎?因為那個人……
「他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學校。」鄭溫凱說。
是的,從高中聯考放旁後,鄭溫凱一直都知道我想問,只是我沒敢提,他也沒有主動說。
「嗯。」不錯的學校很多所,但是會是哪一所?
「他在那裡應該可以重新開始吧。」鄭溫凱轉頭看我,「你想知道是哪所學校嗎?」
想。但是……我低下了頭:「不想。」
他不說話了,然後。當作沒有過這場對話似的,與我暢聊其他的瑣事。
然而我想,鄭溫凱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我突然的沉默是因為什麼、他知道我看喜劇電影時卻笑不出來是因為什麼、他知道當他送我到家門口我卻傻傻地對他的吻沒有回應是因為什麼。
他都知道,卻什麼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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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中二年級第一次月考到來前,我像是染上了弔詭的症侯群似的,惶惶不安。
我懷疑我是不是就要變成女同了?因為我突然渴望時時刻刻都可以跟廖若姿在一起,這是從來沒有過的變化。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一直反覆思考著,然後我把原因歸咎在某天黃昏時,她在燈光底下的優雅側臉。美麗、又散發出異於以往氣質的側臉。
廖若姿變了些,從暑假結束後我就發現了,直到今天,我心底那異樣的感覺狂妄地緩緩升起,可怕的是,還伴隨著我無法推測原因的孤寂感。
它又回來了,而且明顯地緊緊粘附在廖若姿的背上,只要我看著她,就會感覺到「它」。
不,這不是愛情,不是,因為我並不想吻廖若姿如同我想吻鄭溫凱,或是像當初我想吻鄭明宏那樣,我……我只是……
「你不要突然消失。」
「啊?消失?」在活動中心的例行午餐裡,廖若姿訝異地咬著一塊肉排看著我,「沒事我幹嘛消失?傻瓜。」
「呃……只是隨便說說,總之,答應我嘛。」
「唉唷……好啦。」她帶著不解的笑容,摸摸我的頭。
我就怕會「有事」。這時候我倒希望我沒有這種無聊的第六感。
我沒有什麼胃口了,事實上,這段時間莫名的恐懼感讓我難以下嚥,相反的,廖若姿大概是心情好吧,胃口好,人也胖了點。
從暑假後,她一直是如此。
她還是我的好朋友,她依然美麗,不……甚至更美麗,但是,她好像有事情瞞著我。
「你……最近還好嗎?」我打開我的便當盒。「你最近感覺起來跟以前不太一樣。」
雖然我沒有看著廖若姿,但我還是明顯地感覺到她的遲疑。
有事情,一定有事情發生了。
「怎麼這樣問我?」廖若姿想保持輕鬆,但是我發現她本來都會馬上啃光的肉排,竟然被她暫時擱在便當盒裡。
「直覺。」我說,看著她,「若姿,我跟你認識很多年了,你不對勁我一定會發現的。」
她也看著我,收起原本還想敷衍我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溫和的微笑。「你的直覺沒錯,但好像來得太晚了點,就像是恐龍的神經太長了,感覺到什麼也都過了很久很久。」
「有多久?」我問。
「暑假的時候。」
「是好事吧?」因為我看她變美了,而且食量多、精神愉快。
「到現在為止我覺得都還算是愉快的好事,不過……」她的笑臉轉成了無奈:「這兩天我必須確定一件事情,才能知道結果是不是會讓我繼續愉快。」
「確定?什麼事情?我要知道。」
我感到莫名其妙的害怕,我很少看到廖若姿現在這種無奈的表情,上次看到的時候是我們談論到阿吉的人際關係時。這次會是什麼?
「確定了我會告訴你結果的。」她又恢復了開朗的笑容,繼續咬著那吃到一半的肉排。
「我要現在知道。」
「如果你要現在知道,就是要逼我騙你,你要這樣嗎?」
「那也好。」我好難過……一定是很嚴重的事情,不然廖若姿不會這樣對我。
「我暑假時中了統一發票兩百萬特獎。」
「騙人。」
「我早說過我會騙你的。」她又笑了笑,便不再說話,吃完了便當。
直到月考結束,廖若姿都沒有告訴我她想「確定」的事情。但是我知道逼她沒有用,她想說就會說了。只是,我實在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逼她。
首先是月考的範圍很大,因為我跟廖若姿不同組,自然也就沒有許多共同科目可以討論,唸書的時間幾乎都是各自跟班上的同學討論,也因為跟我的同學相處時間更長,從她們口中我隱隱約約地發現了什麼。
關於我跟廖若姿之間那罕見的粘膩大家早就見怪不怪了。只是廖若姿在學校算是風雲人物,因此我也雞犬升天似的顯得特別點。更重要的是,有個別班的女生很注意我,頻頻向我同學探尋我這號不起眼小人物。
「二類組的林婷婷?」我愣了愣,「我不認識。」
「我想也是,不過我跟阿展上禮拜去南陽街補習的時候……」班上的才女小京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你……跟你男朋友還好吧?」
「我跟他還好……」這時候我才想起來,最近一個月,鄭溫凱開始留校自習了,忍受蚊子的叮咬,幾乎不來接我下課,連上學都很少同行。「跟他有什麼關係?」
「既然你們感情還好,那就……」另一個同學阿晨推推小京,「不要說了啦,這樣很像是在挑撥離間,搞不好我們看錯了。」
「什麼?不要賣我關子。」我沉下了臉。
「我們看到林婷婷跟很像是你男朋友的人,在南陽街……牽著手。」
照理我該生氣的,但是我竟然只是淡淡地跟她們說「噢,這樣啊,我有空會問問他。」
但是我終究沒有問,只是開始反覆地問自己這一年來我一直不敢問自己的問題。
我到底是不是喜歡鄭溫凱呢?如果是,為什麼我很久沒見到他也不會擔心?為什麼聽到這種事情也沒有一哭二鬧的反應?如果不是,那麼這一年來我跟他到底在幹什麼?
他溫柔多情、體貼窩心,卻依然沒有辦法讓我可以為他有著強烈的情緒起伏。也許他之於我而言,就像只舔我傷口的貓咪。
當貓咪磨蹭了主人許久卻依然沒有被回饋以熱情或是美味的食物,它會怎麼做呢?
在月考的前一天,當我跟阿展還有小京一起出現在南陽街,望著那對已經換下了制服,限所有一般年輕情侶一樣,雙手緊握依偎的身影時,我突然醒悟:我是個可惡的愛情飼主。從來就不是他對不起我,而是我對不起他。
因為我沒有用「愛」,或是單純的「喜歡」,餵飽他。
林婷婷會主動與他十指緊扣,而我都只是自然地搖擺走動;林婷婷會靠在他的身上,像是沒有他就會趴在地上,而我一向走得抬頭挺胸;林婷婷看來應該會說出很多私密心事與他分享,而我卻常常給了他心裡也有數的沉默。
我早就提醒過他了,鄭溫凱,跟我在一起你不會快樂,至少不是我現在見到的這種景象。
即使我只是靜靜地走開,不哭不鬧,月考還是考差了,枕頭上的眼淚就是證據。
「為什麼會考成這樣?」看著考卷上的分數,廖若姿不敢置信,「曉湘,你怎麼了?怎麼都不跟我講?」
「你不也什麼都不跟我講?你就考得很好嗎?」在偌大的活動中心裡,我的還怒聲響還是被場中央的喧鬧回音蓋過去了。但是我的表情不能。
廖若姿愣了愣,看著我,她的表情好悲傷、好憔悴,讓我後悔說出這些話。
她也考得很不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件她隱瞞我的事情一定也影響她了。
「我告訴你我為什麼掉到二十名以外,因為我的男朋友跟別的女生在一起了。」我簡明扼要地說完,「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是什麼事情了吧?你竟然考得比我差?!你要隱瞞我多久?」
「鄭溫凱?他……」
「現在不要管他,你回答我!」
我吼得越來越大聲,因為我決定什麼事情都要搞清楚了,我會跟鄭溫凱講明白,但是目前我要先知道我的好朋友到底在幹什麼!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她突然地別過頭去,「本來想在離開前再跟你講的。」
離開?「什麼……」
「我暑假的時候跟阿吉……」她垂了垂漂亮的眼睛,閃著成熟女人的美麗,「就是那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