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我眼前的這個男孩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陌生人,他不是那個我所認知的吊兒郎當男孩,也不是我喜歡的男生的堂哥,更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萬人迷,他是誰?這樣的瞬間迷惑讓我不曉得該如何應對才適當了。
「我答應讓你九點前到家,我就會做到,在此之前,你要給我機會讓你瞭解我,我有話想對你說,而你可以選擇左耳進右耳出,我不勉強你記在心上,我只有這點要求,很過分嗎?」
「我說過我已經……」
「別跟我說你已經瞭解我了,這種離開的借口我不接受,我尊重你要不要跟我交往的決定,但是也請你尊重我表現自己的權利。」鄭溫凱抓住我的手的力道加重了些。
什麼……我已經搞不清楚什麼接受、什麼尊重的事情了。我知道,我很害怕。
「放開我!」我用盡力氣甩著我的手臂,卻是徒勞無功,「你表現的已經夠多了不是嗎?你要在你的玩弄清單上加上我這麼一個貌不驚人的戰利品有什麼意義?證明你的魅力?還是根本就是為了打擊鄭明宏?」
聽我這麼一說,鄭溫凱稍微放鬆了他的手,我趁機徹底地甩開,摸著被他捏痛的地方。
「我沒有玩弄過任何人,我也不會因為要打擊誰而去接近一個女生。」鄭溫凱的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嚴肅。「我說我喜歡你,我就是真的喜歡你,潘曉湘,到底要怎麼樣你才會相信我?」
「就算我相信又如何呢?」我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挪了挪我的書包,看著鄭溫凱漂亮的眼睛裡透露出的,誠懇,到目前為止,我很少在他眼睛裡看到的情緒。除了他在補習班裡對我表白的那一刻。
我低下頭。「我不……不會喜歡你的,永遠都……都不會。」該死!我臉紅了?
「你為什麼可以這麼確定?」這次換他笑了,雖然我沒再看著他,但是我從他的語氣裡知道,他笑了,而且應該是放輕鬆的那種笑。
「你管我!我就是確定。」我依然低著頭。
「如果你真的可以確定,就抬起頭來,看著我,對我說。」他調整了姿勢,站得直直的,「說呀,潘曉湘,看著我,說你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喜歡上我。」
我抬起頭,也不管臉是不是紅得快要燒起來了,我勇敢地看著鄭溫凱的眼睛。
「我……」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因為鄭溫凱把他的手掌貼上了我的額頭,這個舉動讓我張大了眼睛,愣傻了。
好大的手……我想起了我曾經被這隻手牽握過,在我難過得不能自己的時候,是這隻手牽著我回家的。
「你臉好紅。」鄭溫凱放下了手,盯著我的臉。「說吧。」
「你打斷我了。」我白了他一眼,想要掩飾自己的紛亂心思。
「有差嗎?不會影響你的決定吧?或者該說,你的『確定』?」
我轉過身去背對著鄭溫凱,深呼吸一口。
我到底是怎麼了?我只要堅定地、大聲地告訴鄭溫凱,「我永遠都不會喜歡上你」我就解脫了啊,從此以後,我再也不必看見這個傢伙在我面前出沒,我再也不必因為他的存在而過度提醒我與鄭明宏之間的無奈。我再也不必忍受他的輕薄……
但是,我在猶豫什麼?我竟然……說不出口。
甚至在他的手掌貼上我額頭的那一瞬間,我閃過了一個念頭:如果能夠被他疼愛,也許會是很不錯的事情……
我已經寂寞到這種地步了嗎?鄭明宏已經不能滿足我的空虛了嗎?那些點滴回憶與堅持已經不能灌溉我了嗎?
「走吧,不要站在這裡說話,很多人在看。」鄭溫凱打破了沉默,「你無話可說也沒關係,我可是有很多話想要對你說,我也說過,我只需要你給我機會,決定權在你。」
我什麼話也沒有說了,只是任鄭溫凱再度牽著我的手,散步。
他真的非常會把握機會,在一開始他說了很多話,只要是,他的一切,他似乎都不打算保留了吧!但是他說得再多,就是不提到他的堂兄弟,也不提到他的感情過往。而對於我的沉默,他也真的不表示意見。
而我記得了什麼嗎?沒有,我什麼也沒記住,我只記得他搭著我的肩膀,握著我的手,跟我說,他絕不會讓我感覺到孤獨與寂寞。
當我聽到他這麼說時,我竟然笑了。孤獨與寂寞?
這種東西,不是你不讓它們接近我就不會存在的;這種東西,像是病毒一樣會迅速蔓延、難以撲滅;這種東西,可以潛伏好幾年;這種東西,是自身的免疫不足。
我不知道將來鄭明定能不能治好我的孤寂症候群,但是至少目前……他不僅無能為力,甚至只會加重我的病情,還有他自己的病情。
坐上公車時,我自鄭溫凱的手掌中抽離了我的手,依然不發一語。
「你可以在九點前到家。」鄭溫凱看看手錶,然後對我笑一笑。對我的面無表情視而不見,「謝謝你今天晚上給我機會。」
「你還要我給你一個明確的答案嗎?」
他愣了愣,又笑了,「你可以嗎?」
「下車前給你答案。」說完,我把頭靠向了車窗,閉上眼睛。
不到二十分鐘就可以到家了,這短短的路程當中我想起了好多好多畫面。
我的憂鬱跟孤寂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這問題我其實想過很多次,只是沒有繼續細想下去,我不敢奢望短短的十幾分鐘就可以得到答案,但是至少我要歸納出一個自己該去的方向。
也許方向確定了,答案就會在前方等著我。
我還未滿十六歲,卻像是已經要面對人生重大的選擇,但是,在很多年之後我想了想,這一晚的決定的確左右了我未來許久的路途,不只是感情上的依歸,或是連帶地影響了我的發展,總之,我活生生地印證了離散數學的理論,牽一髮動全身。
最可怕的事情在於:我不只改變了我自己,也改變了所有人的人生。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我張開了眼睛,問正在閉目養神的鄭溫凱。
「什麼問題?」
「因為我,鄭明宏他……是不是過得不順利?」
「你一開始就該知道的,不是嗎?從你國中畢業前……」鄭溫凱一直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很溫柔,卻帶著心疼。「事實上,從他被記過以後。他一直過得不好,你畢業後更是……」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那麼……」我吞了吞口水,試圖制止在眼眶的淚水滑落,但是只是徒勞,「如果我真的放了他,他就會比較好嗎?」
「那也要他真的願意放了你。但是,他做不到,你不也……你應該很清楚他跟秀明不可能會……不是嗎?」
我點點頭,又把視線別向了窗外。眼淚止不住,止不住。
因為我不曾真正的放手,所以鄭明宏也無法徹底地忘了我,那些錯誤的印記對我們這些活在升學主義下的小孩子來說,太沉重了。
如果,我們今天是可以隨便混個學歷就結束青春的人,就不會這麼辛苦了吧?什麼記過、榮譽、成績……都是跟我們無關的事情。
如果我完全地退出鄭明宏的世界,就算他曾經在乎過我,一定也會很快就忘記了。他一定會的,不會也不行。
因為,我想要忘記他了。不忘記是不行的。
我們都還很年輕,可以的,時間的洪流很快地就會用許多新鮮的事物與人物沖淡這一切。
公車繼續前進,下兩站就是我該下車的地方,鄭溫凱還有一站才需要下車。我站了起來,我想提早一站下車。
「要不要陪我走回家?」我問,試著擠出一點真心的微笑。
「好啊。」他還是那樣笑著,很溫柔地。
在讓鄭溫凱吻我之前,我問他:「你就不擔心我是要讓自己走出來,所以才利用你嗎?」
「不擔心,因為我知道這是事實,你一開始就很誠實地讓我知道這一點了。」
「你真奇怪。」我搖搖頭,苦笑。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就不奇怪。」
大概是被他催眠了太多次,這時候他說喜歡我時,我竟然一點都不懷疑了,就連親吻,也變得好自然。
我閉上眼睛,接受了他的吻,我不再哭了。
但是卻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在同時間裡,有什麼東西緩緩地流出了我的胸口之外。
只留下了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孤寂在那裡,隱隱啜泣。
第十章
孤寂的預感
我要多看你一眼。多抱你一下。
不要問我為什麼,我只是怕一切很快就要結束,
我怕來不及告訴你……
我會永遠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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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的好友張大眼睛,看著幫我買了晚餐就離開的鄭溫凱的背影,無法理解我們為何變得如此親暱。
自從那個晚上後,已經過了一個禮拜,說也奇怪,廖若姿竟然都沒有發現我的異狀。是我已經無心到她也察覺不出來?還是她也有自己的心事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