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柔開始揚起手,先是輕輕地,一根一根地挑動琴弦,接下來便展開她最有名的曲目:「狂風暴雨,北風怒號,哀鴻遍野,石破天驚!」
一曲既罷,重新表決,展翊飛搖搖搖嗡嗡作響的腦袋傳達鐵柔的意思:
「夫人說,她現在很快樂,喔!不,是很難過!」他尚未恢復過來,一番話說得顛三倒四,「她希望……希望表決的結果能讓她很快樂。贊成的請舉手!」
底下面白唇青的士兵們一反常態,爭相地舉手表示贊成,沒有人敢再惹夫人難過。
「將軍,結果很明顯了!」這下鐵柔可得意了。
展翊寒能說什麼,只能寵溺地搖搖頭。
唉!娶妻如此,夫復何「言」!
****
許是村裡的婦女也聽說了夫人彈琴的「威名」,當她提出要請她們去為那些韃靼兵上藥、包紮時,沒有一個人敢拒絕,雖然她們的心中並不十分樂意。
但是,當她們心不甘情不願地為敵人療傷後,敵人那痛苦減輕後的笑容,卻讓她們感到無比的成就感與快樂。那時,她們才隱約瞭解到鐵柔所說的: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救人不分國別,不分種族!」
而當她們做好這項工作之後,展翊寒也和韃靼那邊談妥了交換俘虜的條件。
於是,這群韃子軍在范振強的押領下,準備離開「藏龍堡」,返回自己的地方。
「夫人!」范振強尋到了正在書房看書的鐵柔,「將軍要我請你出去!」
「有事嗎?」鐵柔優雅地放下書本,起身問道。
「不知道,那韃子軍有一位帶頭的,表示要見到夫人才走!」他和鐵柔邊往外走去,邊說道。
「見我?」鐵柔揚揚眉,不置一詞,反正如果他們想對她怎樣,她那英勇的丈夫在那兒,她可是有恃無恐的。
一到堡外,一陣風沙吹得她瞇起眼睛,她索性站住不動了。
待她能睜開眼睛之後,她看到她的丈夫正站在前面不遠處,抿著嘴,兩手背在後面,又是一貫的面無表情,教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緒。
一個渾身狼狽卻頗有氣勢的韃靼人在兩名士兵的押解下,從隊伍中站出來,朝她走來。
當他在她面前站定後,展翊飛也帶了幾個人保護性地站在她身後。
鐵柔看了一眼她的丈夫,他還是令人厭惡的面無表情。
「夫人!」那韃子操著生硬的漢語道:「我是韃靼王子阿罕穆特烈,想向你表達我們崇高的謝意!」
「謝意?」鐵柔給弄迷糊了:「謝謝我們把你俘虜了?」
展翊飛、范振強和一班聽到這句話的人全都在心中大笑、翻白眼。
「不,是謝謝你的仁慈,讓我們許多人減輕痛苦,不致因失血過多而死去!這份仁慈與恩情,韃靼人會永遠記在心裡,伺機回報。」他向她深深地鞠躬。
「王子言重了,救人是醫者的天職,鐵柔略懂醫術,自當盡此天職,倘若王子真心想回報鐵柔,不知可否答應鐵柔一件事?」鐵柔微笑地說道。
「夫人但說無妨!」那王子顯然已被鐵柔的微笑給眩惑了,又不自覺地往前走近了一步。
自然,展翊飛他們也向前逼近了一大步。
「是這樣的,兩國交戰,勞民傷財,人民得時時生活在恐懼中,既傷人又不利己、違反了大自然和諧的原則,希望王子回國後能進言韃靼王,不要再挑起兩國之間的戰爭了!」她真誠地說道,真心地希望能消弭兩國的戰事。
展翊寒雖站在遠處,於他們的對話卻聽得一清二楚,他動容地看著他那纖弱的妻子,為她那泱泱大國的氣度感到心折與驕傲!
這麼大的一項任務,讓阿罕王子靜默了好一陣子,然後,他凝重地開口:「夫人,兩國交惡,有其一定的歷史背景,非三言兩語可消弭,我只能盡力,但不能保證!」
「謝謝你!你能有這樣的心就夠了!」鐵柔也知道不能強人所難。
阿罕王子再向她深深一鞠躬後,就回到了自己的族人之中,在范振強的押解下離開了。
「你父親會以你為傲的!」展翊寒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邊,淡淡地對她說道。
鐵柔抬起頭,接收到他眸子裹深藏的柔情,她笑了,「我知道!」
****
日子似乎又恢復了平靜,他照例操練士兵,她則繼續教她的書,玉樓又重展笑靨,對她似乎比以前更親熱了,只不過令人奇怪的是,只要玉樓和她在一起,不遠處一定可以看到范振強的身影,而且,他的視線也常會不經意地朝她們瞟過來。
起初,鐵柔以為范振強打算對柳玉樓展開攻勢了,才會如此緊迫盯人,只是幾回後,她又不敢這麼確定了!
如果照她先前的猜測,范振強在看柳玉樓時,不是應該充滿愛意的嗎?
但她所看到的,卻是一張憂愁的臉和寫滿擔憂的眸子。
他在擔心什麼?
范振強這個不尋常的舉動也教展翊寒引起注意了,只不過,情人的眼裡容不下一粒沙子,他竟然以為他是在覬覦他的老婆!
當他滿懷醋意地告訴他老婆他的猜測時,換來的是一記白眼和一句至理名言:「相公,非禮勿『想』啊!」
「有這一句嗎?」他不記得有什麼「非禮勿想」的!
「這叫舉一反三啊!」鐵柔搖搖頭,一副無奈的樣子:「你到底在想什麼,當初可是你告訴我范振強喜歡的是玉樓。」
「是這樣沒錯,」他替自己辯解道:「但他有可能移情別戀啊!」
「謝謝你的抬舉!」她沒好氣地說,但不可否認地,對他如此的緊張、在乎,她內心還是喜孜孜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范振強還真有點怪呢!
「翊寒,既然振強喜歡玉樓,趕明兒你去探一下玉樓口風,如果郎有情、妹有意,我們就趁快幫他們把親事辦一辦!」也好除去她的心腹大患:「你說如何?」
「好是好!」翊寒沉吟道:「不過玉樓那應該你去才是!」
經過上次那件事,對玉樓他是避之唯恐不及,怎麼還敢去和她談這檔子事呢?尤其他已知道,她鍾情的其實是自己,教他怎麼開得了口呢?
「為什麼?她那麼信任你,一定會老實地告訴你,你去,最適合了!」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展翊寒心虛地迴避她的視線,那件事,他並沒有告訴鐵柔,雖然他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穩,但他總得為玉樓著想。
一個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名節了。
更何況他也不希望鐵柔會因此事而心生疙瘩,對玉樓產生誤解與排斥。
「這……這是你們女人家的事,還是你出馬才適當。」他勉強地找了個借口。
鐵柔細細地審視了展翊寒好一會兒,他有事瞞她,她敢這麼確定。
是有關柳玉樓的事嗎?一絲不安浮上她的心頭。
「好吧!既然大人有令,鐵柔豈敢不從!」她又開始和他唱大戲了。
只可惜展翊寒沒給她表現的機會,他把她的嘴給堵住了--用他的嘴!
****
「玉樓!」第二天,趁著四下無人,兩人來到容園賞花,鐵柔單刀直入地問道:「你覺得振強如何?」
柳玉樓一愣,不自然地笑了笑:「柔姊姊怎麼這麼問?」
「這麼問很尋常啊!」鐵柔拍拍她的肩膀,帶點鼓勵意味地說:「我不相信你感覺不出振強對你的感情,畢竟你們也相處了那麼久,日久生情是很正常的,就是不知道你對他……」
「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她急急地打斷她的話,強烈地否認道。
「真的嗎?那太可惜了,我和翊寒本來還想,要是你也有意思,就找個良辰吉日讓你們成親呢!」鐵柔說道,仔細地觀察她的反應。
「什麼?!」她猛然一僵:「寒哥真這麼說嗎?」她的臉色轉為陰沉。
「是啊!」她的反應告訴了鐵柔她所想要知道的事實。
柳玉樓呆了好一會兒,然後神色古怪地問她:「柔姊姊,你會不會讓寒哥納妾?」
「不會!」她答得乾脆:「而且他也不肯!」她想徹底斷了柳玉樓的念頭。
「他也是這麼說的!」柳玉樓自言自語地念著,看著鐵柔的眼神突然轉為兇惡,但在鐵柔還來不及瞧清楚時,那抹兇惡又轉瞬間消失無蹤了。
「哎呀!柔姊姊!」她親匿地挽住鐵柔道:「你和寒哥就別為我操心了,我的事,我自有打算,到時候一定會讓你們知道的。走吧!我們找展翎騎馬去。」
****
「柔柔!柔柔!」展翊寒焦急的呼喚聲從遠處一路傳進了「寒松苑」。
在他聽到了鐵柔下午騎馬時,不小心墜馬的消息,他馬上自操練場快馬奔回堡中,一路長驅直入「寒松苑」。
一進房間,他的眼睛就緊鎖住床上那臉色慘白,尚未清醒過來的人兒,一顆心揪得好緊好緊。
「柔柔!」他坐到床緣,輕撫她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