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他會非常溫柔,但他的溫柔是沉默的、不急躁、不張揚、不明顯的……有時甚至感覺不到他的溫柔,但當她以為他是那麼無情的時候,又會突然發現他的溫柔就是那麼內斂而沉潛。
為什麼他總是裝出一副冷血的樣子?他在逃避什麼、隱藏什麼嗎?
他一邊沉默地為她付出,一邊又冷淡無情地對待,她不懂他的用意為何,難道這也是「磨練」的一種?
「還有呢?」他淡淡地問。
「咦?」因為還在發愣,她不由得一怔。
「第二件事。」他拾眼睇了她一記,又低下頭,「你說有兩件事……」
「噢,」她恍然,然後嚴肅又認真,甚至是有點慍惱地盯著他,「請你抬起頭,好嗎?」
他微怔,眼底寫滿疑惑地睇著她。
「與人交談要專心且專注地望著對方,這不是你說的嗎?」她義正辭嚴地指正他。
久史眉丘略隆,「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認真,居然記得我說過什麼。」
想起她早上吃飯時的粗暴演出,他不覺想笑。
「我要搬出去住,反正你不想看到我。」她一臉嚴肅地說。
久史微怔,微微皺起了眉頭,「你胡說什麼?我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住外面?」
「你討厭看見我,我不在,你不是落得清靜?」她直視著他,眼神銳利而清澈。
他臉上沒有太多情緒起伏,只有那不經意跳動著的眉毛梢梢洩露了他的不安及苦惱。
流香輕咬著下唇,語氣帶著點怨懟地說:「你把我當空氣,對我視而不見,不是討厭我是什麼?」
「我不是討厭你,我是……」他戛然而止。
我是不敢多看你一眼。這樣的話,教他怎麼說得出口?
直至目前在她心目中,他還是「久史舅舅」,如果她知道她的久史舅舅,居然對她有著一份微妙的情愫,她可能會嚇得連夜逃回東京去。
再說,他是以監護人的身份自居才管得動她,要是她知道他倆毫無血緣關係,她還會乖乖受教嗎?
雖說他隱隱感覺得到,她對他好像也有一種微妙的情愫,但他不敢確定,因為那也許只是他一廂情願的猜測。
「是什麼?」流香隱約覺得他想說什麼卻又不敢說出口。
他視線一移,不看她。「沒什麼,總之我不會答應讓你搬出去住。」
「為什麼?」
「未出嫁的女孩住在外面成何體統?」
「你少老古板了。」真是食古不化的傢伙!
「現在多的是一些因為求學或就業而獨居在外的女生。」她反駁。
他挑挑眉,「就業,你還沒;求學,學校那麼近,你有什麼好理由叫我允許你搬出去?」
「當然有!」她衝口而出。「我不想看見你!」
他微頓,沉吟了一下,然後是一記無奈的苦笑。「那真是抱歉,我不知道你這麼恨我……」
「我……」不是,不是因為她不想看見他,而是她受不了他那麼冷淡對待。
「不是那樣的……」不知怎地,她突然覺得好難過,鼻子一酸,眼眶一熱,忍不住就掉下淚來。
驚見她的眼淚,久史又是陡地一震。「流香……」
他不懂她為什麼哭,只覺得她的眼淚總讓他感到不捨和憐惜。
「為什麼?」她望著他,「我以為自己至少還有個依靠的時候,你卻不理我?」
他震驚地望著她,說不出話。
他可以說,活了二十幾年,他從沒像現在這般覺得震驚、不安。
隱約地,他覺得她似乎想說什麼,但他又不敢去猜測她可能要說些什麼。
「爸爸死了,媽媽也死了,正當我以為全世界只剩下我的時候,你出現在我面前……」她幽怨而忐忑地說著,「雖然我討厭你老是擺張老K臉,但我還是很慶幸自己不是一個人……」
「有個人跟我一樣懷念著媽媽,讓我不覺得寂寞,雖然你仇視爸爸……」她吸了吸鼻子,續道:「但是你把爸爸的照片也裝箱帶到角館來,我真的好感動,而且也覺得你並不如表面上那般冷酷。」
久史沉默不語,只是望著她,神情略顯尷尬不安。
這可是她第一次表達自己的心情,甚至「誇獎」他——如果這也算是的話。
「我們常常因為爸爸或其他亂七八糟的雜事吵架,但是我覺得你其實還是關心我、在乎我的……」她突然閉口不說,幽幽地凝視著他。
「我的心好亂,需要釐清一切,需要你為我指引方向,可是在這個時候,你卻孤立我、疏離我,讓我一個人毫無目標的摸索……」
久史聽進了她所說的每字、每句,但不知為何,腦袋卻是一片空白。
也許他不是腦袋空白,而是他不敢去想、去猜她話中的真正含義。她在怨他?怨他不理她、疏離她?
她說她心好亂,需要他為她指引方向,可是問題是……自己都失去方向而選擇消極逃避的他,又怎麼指引她呢?
「你要我怎麼做?」他故作冷靜地問,「你不是不喜歡我管你?」
「我不要你管我,沒叫你不理我啊!」她失控地大叫,「我需要你,現在!」
話一出口,不只久史陡地一震,就連她自己都被這些話嚇了一跳。
她瞪大眼睛,反射性地搗住了嘴巴,然後神情無辜又茫然地望著他。
「我是說……」天啊,她在說什麼?他一定會覺得她腦袋有問題……
久史濃眉深叫,苦惱又不知所措。
她需要他?是哪一種需要?親情的還是……
該死!他怎麼會有那種想法?她當他是舅舅,怎麼可能對他有親情以外的需要?
「我……」因為震驚、因為不知如何是好,他的神情表現得越是冷漠,「我懂了……」
他不能有過多的想像,即使她的眼神及談話之中透露出不尋常的訊息。
她只是失去了親人而感到寂寞,只是把他當浮木,只是……總之,不會是親情之外的情感。
但如果是的話,他又將如何處理呢?
他害怕她對他真有什麼其他的,但也莫名的有所期望。
我是個大人,居然也那麼情緒化,不理智?!他自責甚深,也覺得對不起將女兒托付給他的萬里子。
「我不會再不理你。」他穩住聲線,力持鎮定地說,「以後我會繼續對你嚴加管教,也不會准許你在餐桌上撒野,行了吧?」
對他這個答覆,流香不滿意,但也無從抗議。
她今天已經說了太多失控的話,絕不能再有任何失控的行為,否則他一定會以她精神狀況有問題,而將她隔離起來。
「叫司機送你回去吧!」
她幽怨地睇了他一眼,認分地點了頭,然後沉默地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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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溝通」後,久史果真守信地沒再對她視若無睹。
每天他們一起用餐,而他也會對她的不合宜舉動做出嚴格的規範及指導。
一切好像都沒有什麼不一樣,但流香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一絲的不尋常。
除了理所當然的碰面外,他幾乎跟她沒有接觸,就連看著她時也總是顯得匆忙。
每當視線交集,他會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然後假藉理由避開,好像多看她一眼就會長針眼一樣。
於是,不安、疑慮、掙扎在她心底累積,越來越加深了她對他那種不知名的眷戀。
日子就在這樣的壓抑中,一天一天的過去。轉眼,雪融了,櫻花開了,春天來了,而她也適應了天澤家的生活,及她尊貴的小小姐身份。
望著窗外庭園裡的春櫻,流香發起了怔。
眼看已經快凌晨一點,她還是沒有睡意。翻了個身,她決定下床,到外面去賞櫻。
夜深人靜,一丁點的聲音都格外清晰,隱約地,她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這麼晚,誰還沒睡?好奇心驅使,她順著聲源前進。
不一會兒,她看見千菊和另一個女僕在院子裡低聲聊天。
「原來睡不著的不只我一個……」她正想上前加入她們,卻突然聽見干菊的聲音——
「久史少爺真是了不起,居然二話不說的就把小小姐接回來……」
「聽說久史少爺不是老爺子生的,是真的嗎?」
「嗯。」千菊說,「久史少爺的雙親是天澤流的門生,因為發生車禍雙雙過世,老爺子就把他帶回來領養了。」
「那麼說……小小姐的母親萬里子小姐才是真正的繼承人?」
「是可以那麼說啦,」千菊輕聲一歎,「不過久史少爺守著這塊黃金招牌十幾年,本來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繼承人的,現在卻……」
「少爺心裡一定很嘔吧?」
「也許……」千菊又是一聲歎息。
聽到這兒,原本打算踏出腳步的流香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久史舅舅不是外公親生的?他跟媽媽根本不是姊弟關係?這是真的嗎?
突然,她想起上次大熊爺爺的那番話。
久史少爺來的時候只有五歲……
當時,她以為他五歲之前住在別的地方是因為他是私生子,但現在她知道不是那樣的。他之所以在五歲之後才來到天澤家,是因為五歲前的他是別人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