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麼死表情?」梁敏瞪著要笑不笑的梁憫兒挺了挺縛綁得扁平的胸,「我本來就是男的!」
分明自欺欺人。但又讓人不忍嘲諷她真誠的心。
梁憫兒喜歡梁敏。雖然她脾氣大了點,但她的喜怒全出自真心,毫無虛假,不需揣測她是否話中有話,暗藏心機。
「總之,你這回給我好好挑個人嫁了,省得娘想到就發神經、找我麻煩。我也可以安心離開。」梁敏道。
「你真的要離開?」她最近吵著要離開家鄉,上山習武。
「習武的話,跟著府裡武師學就好了啊。」
梁敏寒下臉,雙手環胸。
「幾套三腳貓招式能對付誰?」
梁憫兒知道,梁敏見過東青將王子青孟天後,才有如此強烈的習武意願。
「煩!若是你聽我話,嫁給那傢伙,今天我也不會這麼煩!」
她果然也想到了青孟天。
「人家都有心上人了。」還帶著心上人親自登門請求解除雙方家長訂下的婚盟。
「誰管他有沒有心上人。他跟你有婚約就該娶你!」
事情才沒有這麼簡單。
「都過去了,別再提了。」
「看著你這油亮亮的臉,我也不想談了。去把臉洗乾淨!還有,晚飯之前,不准吃任何東西!」
由於翟大伯上街辦事,梁憫兒乘機搭他的馬車出府。
翟大伯讓她在鬧街下車,她向街邊小販買了一袋甜點,徒步走出都城,來到一條平靜陰涼的小溪流。
她躍上一顆大石塊,撩起裙罷,脫去繡鞋,赤足浸入水流。
浮腫的腳板、結實的腳踝、多肉的小腿……梁敏要她每次吃東西前,想想身上多餘的腳肉,自然會降低食慾。
她試過,但效果不彰。吃東西這件事,對她而言不是件慾望,是一件不得不為的事。肚子縱然再脹,只要面前還有東西,她仍能吞食下嚥,非把所有能吃的全塞入腹內不可,借此尋求一種滿足的感覺。
而且,她說過自己擁有叛逆的血液。梁敏言明晚飯之前不准吃東西,她卻唱反調,溜出來玩水還帶了甜點來野餐。
三兩口解決了食物,將包裝紙揉成團握在手中,她仰躺在石塊上,望著晴空。
大她三歲的梁敏說要看著她嫁人後,才能心離開。另一方面,將王爺、將王后與她商變她的嫁事時,她告訴他們,長幼有序,請務必讓年屆二十的梁敏先嫁。
梁敏怎肯?所以,當將王爺作主,同意和東青將王的長於青孟天將婚約解除後,府裡便開始為梁憫兒策劃一場宴會。北梁將王認為,依梁敏那不甚正常的性情,他不敢奢望這輩子能見她有個好歸宿,當然不能為了她而誤了梁憫兒的終身大事。
避不掉這場旁人所說的選婿晚宴了。她想像得到宴會當晚的情況;宴會結束後,她的日子也不會有所改變。有誰會參加一場宴會,便決定娶妻呢?何況她沒有第一眼就討喜的氣質相貌。除非長久相處,發覺她的個性無害,才會被許多女子逞自視為密友。
至於原先的婚約……梁敏口口聲聲說是梁憫兒和青孟天的事,事實上,早在北梁將認她為義女之前,婚約便存在了,女方自是梁敏才對。
梁敏的性別顛錯不是一天、兩天,延請大夫診治無效,北梁將王轉為祈盼男女之情引導她回復正常,對像當然寄望她的未婚夫青孟天。未料他自有中意之人,親自登門退婚。在這之前,即使對方願娶,梁敏也不會肯嫁。她擅自決定由梁憫兒代履婚約。青孟天為卓絕偉岸、孤傲出眾的男子,怎麼可能同意改娶她……
尋常男子見到她,也未必願意親近她。
其實她並非生來便如此臃腫。她被接來北梁將王府時才七歲,全身瘦得只見骨架。
七歲前她遭娘親遺棄,這族親戚輪流收留她。她的真實個性孤多疑,不會討好人,時間一久,大家都想擺脫她這個累贅,卻又不能趕她出門、落人口實,便開始給她臉色看。小孩們欺侮她,大人睜只眼,閉只眼,佯裝不知;衣食方面,只餵她剩菜剩飯,讓她穿破舊布衣。當時,她日日夜夜活在黑暗的飢餓中。
她的家族勉勉強強和北梁將王后的娘家點關係。一次機緣下,梁將後見到瘦弱可憐的她,帶她回府認為義女。
梁憫兒至今記得,當梁將後人遞上一碗冒著熱煙的白飯到她面前,她宛如貓抓到老鼠、迫不及待生智活剝、狼吞虎嚥,拚命地吃,直到吃壞肚子為止。
她餓怕了,更擔心這一餐過後,說不定就沒了下一餐……每天不停地吃、不停地吃……不胖都難。
此外,她害怕回舊日生活,逐隱藏真實的自己,努力裝成善良溫婉的模樣,學習女紅廚藝,尋求其他人的認同,以及心安。
但是她不快樂。她也知道,自己得此際遇,羨煞了多少孤兒寡女!她應該覺得幸福、覺得滿噗感謝。但她挽不到自己渴求的那份踏實感,她覺得自己和這塊貴族之地格格不入。有如惡夢的童年往事像條鎖練,箍鎖住她手腳、她的心。
遭雙新丟、無人憐愛的經歷,如今已恍如前世的記憶:遙遠、模糊……若硬要回想,也只能想出一陣心悸……然而,現今的生活,猶如在夢中,同樣沒有真實感。
平躺在石塊上的她歎了口氣。她不知道未來又會如何,也無意猜測。
突然,平靜的林邊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枝頭輕鳴的鳥兒紛紛振翅飛起。梁憫兒驀然心慌,直覺不能讓人見她在此。現今政局雖然安定,卻不能擔保一名女子落單林間溪邊,遇上惡人後依然能全身而退。
馬蹄聲愈益逼近,梁憫兒整個人跳起,抬步回到岸邊之際,竟撲通落水!噴起的溪水打大石塊,梁憫兒亦全身濕透。
來不了!她抓著裙罷朝一棵可躲匿的大樹奔去。
「哦!」她踩到一顆石礫,赫然發覺自己赤著腳。
「鞋子……」
她想回頭拎遺忘在石塊上的鞋,兩匹壯碩的駿馬猛然竄人眼廉,因鞍上主人拉扯住疆繩而停步、抬頭嘶啼。梁憫兒只得回身躲在樹後!
第二章
「果真有條川流吧?」以實際景物向同伴證實自己所言不假,向君洛得意洋洋地昂著下巴。
躲在樹後的梁憫兒聽到那偏低的男音,整個人一怔。
悄悄探出雙眼,剛好見著對方下馬。她迅速縮回頭。真的是他!
一襲涼風游湯在林間,衣裳濕透的梁憫兒不住顫了一陣。
向君落,京城首富向雲豪的兒子。京城裡熱鬧地段的大片土地及商家皆為何所有。不僅如此,他的姑母,即向雲豪的二妹,是極得聖上寵愛的嬪妃。所以向君洛不但出身富豪,還是皇親國戚,
「好記性。」他的同伴回了話。
與向君洛同行的是韓予彥,其父擔任當朝宰相,為聖上二弟。亦即韓予彥是聖上親侄。
兩人才氣橫又善於玩樂,此回相偕北上梁州,是為了參加北梁將王舉辦的宴會?跑宴會尚有十三天,現在便抵達,未免來得過早。
本欲蹲身水潑臉的向君落視線被石塊上的一雙鞋吸引住。
「瞧!」他喚來為駿馬耙梳頸上頭毛的韓予彥的注意力,並且跳上石塊,「石塊上居然有雙女鞋。」
韓予彥亦走來岸邊,觀察現場。
「那石頭還是濕的,鞋子的主人應該離開不久。」韓予彥推測道。
「你確定人已經離開了?」向君洛桃眉問。會有人留下鞋子,赤腳離開?
「難不成……投河自盡?」韓予彥拾顆小石頭丟入河,「不會吧,這河這麼淺。」河水清澈見底,深度大概只到他的膝蓋。
向君洛拿起一雙鞋放在他掌上,雙眼隨意膘了四週一下,而後同好友使眼色。韓予彥順著他的提示回頭,除了發現地上有幾個淺淺的腳印,依稀見到某顆樹後有白白的裙影隨風飄出。
「這腳丫子不及我的掌長,可見,穿這鞋的姑娘小巧玲瓏。」向君洛刻意大聲說道。
韓予彥知道向君洛又想淘氣、以言詞戲耍躲在樹後的姑娘。
「還有呢?」他倒要看看,單靠一雙鞋,他能掰出什麼。
「腳板寬了一點,鞋的容量看起來稍顯肥厚,這姑娘身材豐腴。」
「多豐腴?不會正好和那樹幹等粗吧?」韓予彥看不慣他故作正經的模樣。「還有嗎?該不會賃一雙鞋地評估得出姑娘的家世?」
「當然。」向君洛伸長捧著鞋的手,「你看清楚,這鞋子的質料及做工。」
韓予彥恍然明白,代向君洛說出推論:「是雙上好鞋。
這姑娘非來自普通人家。」他忍不住鼓掌稱讚,「厲害、厲害。」只一雙鞋使能看出鞋人的身材、家世。「就差無從得知姑娘的長相。」
向君洛聞言,抿嘴神秘地一笑。
「並非無從得知。只怕說出來後會傷到人。」
「哦?」韓予彥摸著下巴,認真思索。「讓我猜猜,這姑娘聽到有馬蹄聲靠近,顧不得拎鞋就急著走人,莫非……因為她長像『見不得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