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如何是好?」樓塵心雙手擔憂地撫在胸前,如戲子念台詞般咬文嚼字,「爺,小塵相信這位公子是個正人君子,您……」
「說話別那麼陰陽怪氣!」樓寅敖冷聲斥責。
樓塵心噘唇,離她兩步遠的銀髮出一聲:「呼!」擺明嘲笑她。
「別笑!」樓塵心敲它一記。不好意思地偷瞟床上男子一眼,嬌嗔地跺了下腳,「爺呀!城裡的姑娘都是這樣說話的啊!」
「誰要你學她們裝模作樣!」還學得那麼不像樣!聽得他渾身不舒服。
「呼呼!」」銀又自喉嚨處發出兩聲冷諷。
樓塵心裝出惡人臉孔,握緊拳頭在銀面前晃,意味著——欠扁啊?
銀無動於衷,嘴巴大張打了個呵欠,兩腳前伸趴在地面,不甩她。它還沒跟她算帳呢!說他是畜生的那筆帳!
「小塵,他當時想欺負你?」樓寅敖問。
「他不是故意的……他要我離他遠一點,是我自己硬留在他身邊,而且他說過如果他亂來,要我拿石頭打他。爺,居心不良的人不會告訴別人他居心不良,所以……」她看爺低著頭,沒有在聽她說話,便未將話說完。
樓寅敖撚鬚思索,低聲道:「爺認識的人之中,有個傢伙一生致力於用藥改造人的心性……看樣子……」
銀最先發現床上病人有動靜。它抬起頭,緊盯睜開眼的男子。
樓寅敖轉頭看該名男子,從男子暗褐無神的眼瞳,判斷他並未真正清醒。
「爺,他醒了,」樓塵心到床邊,欣喜地:「他醒了!」她輕搖他手臂,「公子!你還好吧?」
男子置若罔聞,合上眼,沉靜的模樣彷彿方纔的睜眼是假象。
「公子!」樓塵心著急不已。他怎麼又昏迷了?「公子!」
「小塵,」樓寅敖撫她的肩,「你出去。讓他好好休息。」
樓塵心的雙手放開男子手臂,與爺對視了一下,再看看男子非凡容顏,深吸口氣,回過頭,笑著跟銀說:「銀,我們去湖邊玩。」
銀的綠眸閃過興奮神采,卻高傲地甩頭,「哼。」
「不去?」樓塵心跨出病房,「不去我自己去了喔!不後悔?」
聲音從大廳傳到銀耳邊,銀豎直耳朵,聽到她拉開大門,說:「真的不後悔?」
它可以想見她輕靈地躍過門檻,關上門。
「我走了!」
聽到這句話,銀忘了嘔氣,跳起,奔出房舍追逐它的小主人。
該名男子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待他不再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已是八天後。
然而,男子因腦部受創,加上蛇毒與蠱毒的刺激,不僅喪失記憶,連語文能力也成了問題。他的心思如初生嬰兒般純潔,一切從頭學起。
為了治療該名男子,樓寅敖時常外出尋找藥草,所以許多時候都由樓塵心照顧他。
「爺採摘了那麼多奇怪的藥草回來,卻不熬煉顏給他喝……」樓塵心將熬好的苦藥倒入碗中,燙著的食指、拇指捏著耳垂降溫,自言自語。「這麼多天來,熬的藥汁都一樣,只治療他頭部的外傷……」
她以木托盤將熱騰騰的苦藥端至病房。只醫治他頭部的傷行嗎?不是有蛇毒殘存在他體內?還有,他會恢復記憶嗎?
步入病房,男子坐在床上,倚窗眺望外頭美景。樓塵心的腳步頓了一下。若他恢復記憶,他就會離開這裡……
她立在床邊不出聲,直到男子回頭看她。他看她的眼眸是清澈的淺棕,是信任、熟識的。樓塵心釋出笑顏,他有他的世界,有朝一日,他離開是當然,她沒有留住他的權利;她可以做的是,珍惜彼此相處的時光,創造最美好的回憶。
「該喝藥了。」她柔聲說。
又要喝藥了!男子排斥那苦藥,但不動聲色。
「喂。」吐出這簡單的一個宇,他轉頭面窗,迎接拂入屋內的微風。
「不行。」樓塵心將藥汁放在四方桌上。「下來學著自己用湯匙喝。爺知道我老是餵你的話,會罵我的。」
男子閉上眼,考慮了一下,才乖乖地下了床,落坐在四方桌前的長凳。
樓塵心掀開碗蓋,用湯匙舀一匙藥汁,呼了幾口氣將藥汁吹涼後,將湯匙交給男子,要他依照她的示範做。「很燙,慢慢喝。」
男子看著黑褐色的藥汁,俊美容顏竟有一絲頑皮,他傾斜湯匙將匙裡藥汁倒回碗中,一邊發出如廁的「噓——」聲。
不僅如此,當樓塵心要指正他不雅的行為時,他俯身湊近碗沿,吹了兩口氣後,如狗兒飲水似的伸出舌頭……
「告訴過你幾次了,不要學銀!」樓塵心心一急,敲了他頭一下。
男子頭一頜,下顎撞倒藥碗,藥汁自傾倒的碗中流出,漬濕桌面。
「燙……」男子用手煽燙著的舌頭。
「哎呀!你看啦!把藥弄倒了!」樓塵心以手擋住桌沿,忙亂地拿托盤接住溢出桌面的藥汁,避免弄髒地板。
男子微笑,愛看她慌張的模樣。他再次伸舌舔舐桌上藥汁。
「不可以!」樓塵心氣呼呼地,「不、要、學、銀!」
此時,銀懶洋洋地躺在角落,聽到樓塵心氣急敗壞地提到它的名字,眼皮輕抬,瞟了桌前兩人一眼。
男子依舊故我,樓塵心將托盤放在一旁,兩手捧他的下巴,強迫他抬頭。
男子握住她手腕,索性舔她手上的藥汁。
「你……你……」他一定是看到銀常舔她,才會這樣!「不要學銀啦!」她羞嗔地抽回手。
男子淺棕的瞳眸轉為橙紅,起身側頭舔樓塵心的臉頰!
「哎呀!你你你……」樓塵心跳腳,撫著面頰後退好幾步,「不要過來!討厭啦!」
男子帶著戲虐、調皮的笑容逼近她。
樓塵心背抵上牆,眼見男子欺近自己,只得胡亂揮動雙手驅離他,「走開!走開啦!」
銀雙耳半垂,恨自己沒有手掌可以摀住耳朵。好吵!
男子突然覺得頭暈,笑容微斂,回身坐在床沿。幸好頭暈並未持續太久,他不想讓樓塵心擔憂他的病況。
他低著頭,深邃眼眸緊緊瞅視樓塵心的羞怯,而後掀動唇瓣嘲弄她,「臉紅。」
「我臉紅還不是你害的!」樓塵心瞪他。
他露出無傷大雅卻暗懷鬼胎、純真、又狡獪的笑容。「可愛。」
樓塵心愣了一下。他的意思是她臉紅的樣子很可愛?
「哪有呀!亂講!胡說八道!」鮮少受人稱讚的樓塵心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一味兒否認之後,又希望確認他是不是真覺得她可愛。她絞緊衣袖,既不好意思,又忍不住殷切地問:「真的嗎?」
男子曲起雙腳,挪坐窗邊,損她——
「裝模作樣!」
樓塵心猶如被隔空甩了一巴掌。對一個心智等於四歲孩童的男子有所期待是件蠢事!
「不要學爺——」之前他剛醒來時,她總是客套地喚他公子,用文言文的語法跟他說話,老讓爺訓她裝模作樣,沒想到他竟學起來。
男子愛理不理地睨她,譏嘲地發出一聲:「呼!」
「你!」他竟連銀嘲諷她的專用笑聲也剽竊去了!
男子偌大手掌比成蓮花指,掩在嘴前,刻意以假聲嬌嗔道:「討厭啦!」
樓塵心欲哭無淚,「不要學我……」
把她逗得不知所措是件輕而易舉的事,男子幾乎想仰頭大笑,但因腦勺的傷隱隱作疼而作罷。
他躺平,說:「睡覺。」
樓塵心不意外他這麼快又累了,爺說過他這陣子需要極多的睡眠。她拉起薄被覆在他身上,然後關上窗戶。
「別關。」男子握住她的手阻止。
「好,但是你不可以踢掉被子,以免著涼。」
待他乖巧地自動將手縮入薄被下,她才又推開窗。
他平靜的睡顏令她著迷。她必須收拾桌面,再煎一副藥,還得收起晾在外頭的衣服,準備晚餐……有好多事等著她做,她卻捨不得離開床沿……
她逮到他眼睫開了一條縫,覷看她走開了沒。
這使她知道他還沒睡著。
她蹲下,小聲道:「喂,你知不知道……『喜歡』的意思?」
「喜歡?」他側過身子,睜開眼睛看她。
兩人晶亮的眸子近距離相對,樓塵心如被蠱惑地說出心中話:「我喜歡你……」
「喜歡?」男子皺眉,不是十分清楚這詞的意思。
樓塵心點點頭,問:「我對你好不好?」
男子咬住下唇,想了一下,「不知道。」
「我喜歡你,所以對你好。」樓塵心涉世不深,毫無心機,而男子心思處於天真階段,兩人皆不懂得隱瞞心事。「你……喜不喜歡我?」
「我對你好不好?」他依樣畫葫蘆地問道。
「不好!」和銀一樣,老是欺負她,哪算對她好!
她喜歡他所以對他好,那他對她不好,就是……
「我不喜歡你。」眼球色澤轉黯,表明他睡意漸濃。
「喂……」他怎麼可以這麼無情!「你說……你喜歡我……讓我聽聽。」
「你喜歡我。」他合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