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外停著一架粉紅色的馬車,Tiara一看見就愣住。拿破侖倒是沒什麼反應。Tiara又向車伕望去,她看見那是穿男裝戴假髮的Mystery女服務員,而那兩匹拉車的白馬,更被裝飾上長羽毛。忍不住,她呢喃:「我回去之後,就會變成Barbie。」
她徐徐走進馬車內,坐穩了,便把手伸出窗外,讓拿破侖好好握住。拿破侖吻著她的指頭,吻不了數秒,就開始崩潰痛哭。她輕輕說:「不要哭不要哭。」但他卻哭得五官皺著,仿如快將失去母親的小孩。Tiara再說:「你乖你乖,不要哭不要哭。」但他不聽話,他哭得張大了口,痛苦惻然。
馬車開動,他仍握著她的手不放開,她惟有把手愈伸愈出,最後她連頭和上身都伸出車窗外。馬車的速度開始加快,拿破侖還不肯放手,他急步跑,淒苦地試圖留住她。她只好說:「你放手吧!」
他不肯放。她惟有再說:「放手吧,放手吧!」他還在跑,他不想聽。於是她高聲叫起來:「你放手,你放手!」
他已經快跟不上了,她看著,眼淚又再湧上。她用盡全身力氣向他嘶叫:「你放手!」
她的手很痛,而他的心更痛。別無他法,他放開了她。
她的上身擠在車窗之外,她朝追不上來的他望去,從來,她沒看過有比這張更淒慘的臉,他哭得臉容扭曲,嘴張大,悲傷已吞噬了他。
馬車轉向拐彎,他倆都得知了,這會是最後一眼。他已跑得不能再動,而她輕輕說著:「不……」車身一擺,她就再也看不見他。
她坐回車廂內,掩面嚎哭。
從此,她會失去這段愛情,她會失去這個男人,從此,她該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
埋在手心中的那張臉,愁苦悲慟。她知道,再哭下去,她就會哭出血水。
馬車一直往前跑,而她一直嚎哭,獨自一人呼天搶地。聽得見自己的哭聲,淒厲如同鬼魅的嘶喊,連綿的,漫長的。
「拿破侖……」她淒淒地叫看。「拿破侖……」
「Tiara!」忽爾,車窗外傳來叫喚。「Tiara!」
她心神一定,從手心中抬起臉。
「Tiara!你不要走!」車窗之外,是拿破侖那張鍥而不捨的臉,他騎著快馬追趕她。
Tiara的上身從車窗外伸出去,她恐怕他跟來會有危險。「你回去吧!這條路不是你該來的!」
他沒把她的話聽進去,他只管高聲叫喊:「你留下來你留下來你留下來……你別走!」
Tiara哭看搖頭。「不……」
拿破侖仍然在哀求:「我不要你走……不要你走……」
馬背上的他眼淚飄揚,那張哭泣的臉猶如一張怪異的面具,Tiara從未看過世上有更悲苦的臉,這根本是一張痛苦得不像人的臉。這種痛苦,亦已超越了拿破侖。
怎可能為了愛她,他落得如此。
「Tiara……你不要走……」
她就在他的叫聲中心碎。
「Tiara……不要走不要走……」
她仰臉悲叫:「不——」
路的前方,白光晃動。
Tiara望向那強大的白色光團,思爾,她決定——
她急忙推開馬車的門,而同一時候,拿破侖亦明白了,他一手抓住她伸前來的雙手,繼而抱緊她的腰,他把她利落地拋到他的馬背之上。
Tiara抱緊拿破侖的腰身後,他就減慢了速度。就在數秒之後,馬車就跑進了那團白光之中。
白光在拿破侖與Tiara眼前熄滅。
拿破侖的馬匹停步,Tiara伏在拿破侖的背上,又哭又笑。
——從此,她不再有機會回去。
Tiara會變成永遠的約瑟芬。而後果是,她會在一八一四年死去。
不回去不回去。為了愛情,她寧可只留多四年。
她選擇了這個男人,寧願四年後身心俱裂,也不願在此刻少看他一眼。
相愛的人互相對望,在對方的眼眸中,他們得到了全世界。
小蟬對畢加嗦說:「你知不知道你的錯處是什麼?」
畢加索咬著煙斗,狀似無所謂地搖了搖頭。
小蟬告訴他:「第一,當你愛上一個人時,你就會完全失去安全感。你覺得愛上一個女人,你就比平日虛弱了,因為這虛弱,就恐怕會被女人傷害,你討厭這樣種強不起來的狀態。」
畢加索呼出煙圈,揚了揚眉。
小蟬說下去:「第二,表面上你對女人極鄙視和仇恨,而內在原因全因你怕被女人控制和傷害。你根本就怕愛情,因為害怕,於是就裝出不屑和恨意。當你大大聲對別人說:『我最憎恨女人!』之際,彷彿就掩飾了你對女人和愛情的心懼。」
畢加索沒作聲,但小蟬知道他是同意的。
小蟬說:「第三,你天生就競爭性強,你『害怕輸給別人』而因為愛情你總覺得會輸給女人。它是怕輸,因此,你在愛情中的態度總顯得乖戾暴烈。」
畢加索大笑,他無法否認。
小蟬續說:「第四,你欠缺了人類應有的溫情,你整個人都活在一種『無人性』的狀態之中。當別人受到傷害,你不會被觸動,反而繼續欺壓下去。你感受不到別人的痛,你只在乎自己的感覺。你太冷酷無情。」
畢加索這才反駁:「我不認為我是如此。我為了西班牙的戰爭而掉下眼淚,我為同胞的苦難而衷心哀慟。」
小蟬想了想,也是的,畢加索是著名的和平分子,他在西班牙內戰時繪製的《Guernica》格爾尼卡,表白了他對戰爭的痛恨和恐懼,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他描繪了白鴿作為和平的標記。
她說:「那麼,這即是說,你內心擁有仁慈的一面,只是不對女性顯露。」
畢加索的表情有點沾沾自喜。「我有的是大愛。」
小蟬駁斥他:「這只證實了你害怕女人,心理不平衡。」
聽到別人這樣剖析自己,畢加索就仰面大笑。「哈哈哈哈哈!」
小蟬說:「別對我說些『別以為你有能力瞭解我』這種話。」
畢加索擱下了煙斗,徐徐地說:「不。你是百分百瞭解我,心理學家也推測不出的準確。」
小蟬心裡安慰。「要知道,你是我的頭號偶像。」
畢加索微笑。「但你知道嗎?如果你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真人,我就不會容許你跟我說這番話。」
小蟬也笑。「是的,我明白。我就會如其他女人那樣,變成門口地墊。」
畢加索把雙臂放在頸後,舒適地依在椅背上,這樣說:「就因為你是不存在的,我們才能這樣子交心。」
小蟬靠在他的椅子旁邊說:「這就是因為你無安全感,不能放開胸懷與別人相處,亦因此,你的每一段感情都失敗,女人由愛你變成怕你,然後恨你。」
心血來潮,畢加索對小蟬要求:「你現身讓我看著你。」
小蟬立刻臉紅,慶幸他看不見。「我才不會這麼蠢。你在未學會對女人好之前,我才不要被你虐待。」
畢加索問她:「我學會對女人好,你就願意現身?」
小蟬不置可否。「或許吧!」
畢加索說:「我做得對的話,總該有些獎勵啊!」
小蟬說:「獎勵就是讓你從此學習如何去愛!」
畢加索皺眉。「不不不,我要特別大獎!」
小蟬奈他不何。「你讓我想想。」
畢加索問:「幹嗎你不有現身,你長得像妖怪嗎?」
小蟬逕自微笑,沒回答他。
畢加索說:「就因為你不現身,管家常常見我自言自語,已偷偷聯絡了精神科醫生。」
小蟬瞪大眼。「是嗎?」
畢加索聳聳肩。「如果有天我被關進精神病院中,就全是你所害。」
小蟬走到他的跟前,跪了下來,把頭伏到他的大腿上。她溫柔地說:「你放心,我會保護你。」
一陣暖流貫通畢加索的血脈,這暖意悠悠然的,令人很放鬆。他合上眼掛上舒泰的微笑,享受著此時此刻。
平靜、溫暖、滿足、瞭解。有她在,他總是說不出的安心。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做得到,真的,從來沒有。就如她所說的那樣,每一個女人,每一段愛情都危機重重,撕裂又暴戾。那些女人傷心時,他也不見得快樂。
小蟬在干看些什麼?小蟬有沒有形貌?小蟬會走會跳嗎?如果用一種顏色去表達小蟬……她該屬於哪一種?
小蟬成為一個想像空間,一個無數的可能性。
他喜愛她,相信她不是一個瘋狂的幻覺。
他說:「有一天你若是站到我面前,我答應你一定會對你好,我的心。」
她笑起來,快樂得眼睛閃閃亮。她抬起頭來看他,不說一句話。
現在不是很好嗎?就因為他看不見,她才高高在上。
或許在感情裡頭,人都是沒有安全感。怕輸、怕被操控、怕受傷害。在愛情中犯錯,何止畢加索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