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加索裝了個忍著笑的表情,他望了望她:「你是婦解分子嗎?」
范思娃就立刻臉紅耳赤。
畢加索握著她的手,這樣說:「世上一切皆有其壽命,愛情與快樂亦然。我不忍心一下子耗盡我們所能夠擁有的。」
范思娃合上眼睛,感受這番話的意味。
畢加索說:「但我相信我們的愛情和快樂,有如宇宙一樣般永恆。而已經開始了的,只會前進,不會倒退。」
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緊,而她,眼角忽爾濕潤,心頭蕩漾看抑壓不了的激動。
她問自己,是否經驗太少了,所以男人在床上的情話就顯得格外動人?也是否皆因赤裸相對,人的心就特別溫柔脆弱?
然後他們就再不說話,也再無親熱的舉動,范思娃的身體安然,但腦袋卻不停轟轟轉動,掙扎著的思緒不住地反問:「我做得對嗎?」「他會真心喜歡我嗎?」「而我,又是否愛上他?」
思緒就像著魔一樣停不下來,問題來來回回的,激盪紛擾如同沸騰的湖。小蟬感受得到她的苦惱,於是,她決定俯身到范思娃的耳畔說:「放心,他真心喜歡你。而從此,一段認真的關係會展開、你要有足夠的準備去迎接當中的酸苦與甘美。這段關係,將會佔著你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
范思娃聽到了,她輕輕吁出一口氣,內心就安寧起來。她合上眼睛,掛上了微笑放下了防備,決定隨愛情帶領著她。
小蟬遊走在這愛情萌芽的角落,體會看一段關係的成長。後來她就知道,所有最單純、浪漫、情深的片段,原來已壓縮在這段短短的日子裡,當二人的愛情愈深時,他們的關係就出落得苦澀而奇異。
第十章
兩年過去了,范思娃並沒有搬到畢加索的家與他同住,但她已是他的正式女朋友。而兩年之後,他們的愛情蜜月期亦已過去。隨後的八年之中,小蟬就目睹她的偶像如何傷害他的伴侶。畢加索的每句話、每個行動,都是不可思議的殘忍。
畢加索一邊愛著范思娃,但又一邊精神虐待她。他總是一天對她和善,一天又在言語上刻薄她。他會忽然對她說:「你別以為我真的很喜歡你!」
沒有女人會抵受得到這種說話,范思娃在第一次聽見之後,就躲在房間的角落嚎哭。
做愛的情況也一樣,他會連續數天很溫柔很有朝氣,但忽然在某一夜他又會狂暴祖魯起來,分明只是向她發洩。
在一個心情不對的午後,他會喝罵她:「你不要以為我會長久與你一起,你別妄想!」
又或是無端端地指著她的鼻尖說:「別以為你對我很重要,我是獨立的,你什麼都不是,你這個女人豬狗不如!」
范思娃受了委屈後,不是哭泣就是避開。畢加索事後又後悔了,跑到她的家抱看她又呵又哄。如是著不停循環,他給她溫柔之後又找機會傷害她。無論他多橫霸刻薄,他總能用一句話就打圓場。他會對她說:「說到尾我是愛你的。」她聽見了不住的哭了又哭,最後就乖乖跟他回家。
這種時好時壞的關係逐漸令范思娃崩潰。小蟬看著,也膽顫心驚。最可怕的是畢加索的表情,他說出傷害別人的話時,總隱隱夾雜著快感。
這個男人何止是頭黑豹?他簡直就是魔鬼。
有一夜,范思娃又躲在閣樓飲泣。小蟬站在她身後,用雙手按在她的肩膊上對她說:「范思娃,你要堅強起來。」
一道暖意貫通范思娃的官感,驀地,她就有了力量。她抬起頭,低聲呢喃:「是的,我一直都是堅強的女人。」
小蟬又說:「范思娃,你不要服輸。」
范思娃抹掉眼淚,說:「我怎可能讓他肆意摧毀我!」
小蟬告訴她:「不要讓這種男人佔上風。」
范思娃深呼吸,試圖穩定自己的情緒。「是的是的。」她說然後用手揉了揉臉孔,繼而以手指整理烏亮的秀髮。
小蟬跟看范思娃,對她說:「看吧!勝利了!」
范思娃暗暗地在心中湧起了笑容。
「是的,我不會服輸,我不要當他的奴隸。我要的是愛情,不是虐待。」
她決定好了,以後要一天比一天堅強。既然離不開這個令她又愛又恨的男人,就要想些辦法對付他。
男女間的事,從來就是一場戰事。
畢加索是個不可思議地可惡的人,他居然可以對范思娃說出這種話:「與你一起,我不如找妓女。」
范思娃學精了。她冷冷地回敬他:「怎麼你還不走去?」
畢加索又說:「你這個女人簡直毀掉了我的生活。」
范思娃揚了揚手,說:「你在我眼前消失吧!你消失到你自己的生活中!別久不久發神經來惹惱我!」
兩個人對罵得累了,互相傷害得太深之後,范思娃就躲起來獨自傷心。
「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想對著他說那樣的話。我希望聽到的與說出來的都是甜言蜜語。」
在閣樓之內小蟬會回答她:「誰叫你愛上的是他?」
范思娃就望著窗外的景色呢喃。「我當初愛上了的那個人根本不是這模樣……為什麼,這個成就非凡的男人會是如此?我做錯些什麼,他要如此待薄我?」
畢加索養的鴿子在閣樓的窗台上拍動翅膀,范思娃看著鴿子的眼睛,一顆心悲傷又沮喪。她伸出手來,當中一隻灰白色的就跳上她的手心。她輕輕問鴿子:「告訴我,是為了什麼?」
小蟬觀察了他們已很久,她倒是心中有數。她嘗試分析畢加索的行為。「或許,他只是怕離不開你,於是在言行上傷害你。因為愛上一個女人令他處於一個虛弱的境地,他無安全感又充滿恐懼,唯有以打擊你來推使你墮進弱勢之中。看上去被打敗了的你,就令他得回安全感,重新當上強者。」范思娃如夢初醒,她按著額頭說:「有這種事嗎?」然後又說:「男人的愛情心理這麼複雜嗎?」
小蟬不再說話,隨得她自行思考。
而隨後的日子,范思娃與畢加索的爭吵仍然不斷。互相攻擊早已替代了所有的柔情蜜意。
畢加索說出他的遺世金句:「於我而言,世上只有兩種女人:女神與門口地墊。」
范思娃說:「於是,你在我以為自己是女神之時,你就盡力把我變成門口地墊了,對嗎?讓我沒有好日子過,就成為你的生活目標。」
她不動氣,甚至有心情掛上一個微笑。畢加索看了,就憤怨得把畫筆擲到地上去。不能夠成功挫敗這個女人,餘下的半天他也無法安樂。
有一次,畢加索望著陽光下的微塵說:「世上無人對我具重要性,你們每一個人都只是灰塵,我用掃把就可以把你們掃走。」
說看狠毒話的畢加索,神情倒有幾分哲人的韻味。
范思娃放下原本正閱讀的書本,思考了片刻,繼而就「哈哈哈」地狂笑十數秒。接下來,她說:「我或許真的只是一粒塵埃,但我自己會行會走,用不著你花氣力用掃把掃走我。」
然後,她結論:「不是所有女人都想賴死在你身邊。」
翌日,范思娃就收拾細軟離開畢加索,她在三個月之內都拒絕見他。而這一次,正如任何一次,是畢加索苦苦哀求她回去。
小蟬明白了何謂慘不忍睹。畢加索似乎在立定一個主意,非要精神虐待范思娃不可。彷彿每天一起床,他就定下了如何虐待她的所有計劃,繼而用心一步一步實行。
在畢加索的畫室內,小蟬托著腮凝視創作中的大畫家,他下筆利落自信,每一筆都得心應手,在畫布上他是神,想創作什麼就得到什麼。在愛情上,他也自製一個惡神的地位,要摧毀誰也可以。
小蟬問:「難道沒有一個叫你更快樂的愛情法則?」
畢加索在畫看那幅著名的《花女人》,靈感來自范思娃,他把她畫成一朵圓臉龐小花,眼大大,惹人憐愛的。
究竟這個男人在想什麼?明明愛看這個女人,明明視她如心中開出的花朵,他卻要她每一天也不好過。
小蟬伸手抓來一抹陽光下的金色塵埃,然後輕輕向著畢加索吹動。黃金色的塵埃如一個夢似的散在他眼前,他覺得很美,於是停下揮動的畫筆,對著塵埃展露一個和善的微笑。
小蟬說:「你其實可以很好的嘛!我搞不通你。」
小蟬一躍而起,以芭蕾舞孃的姿態在他眼前旋轉,她舞動著的身體,讓陽光和塵埃都活起來,閃亮的金光就在畢加索的身前流動。
畢加索的眉頭輕皺,漸漸陷入思考之中。他感應得到小蟬的說話她的問題,他全都聽懂。
他撥弄陽光中的塵埃,然後說:「我只懂得一種愛的方法。」
小蟬回眸望向他,她停止了她的動作。是的,她也知道,這個男人一直也是如此。他對范思娃,不比其他女人更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