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以將軍的身份出現在他們眼前時,她看見他們的眼中有驚愕、有不滿,甚至還有敵視的眼光。但只要她一下令,所有的人全都無條件地服從命令。
實在很難想像這樣一支軍隊會是李元朗那個人一手帶出來的。
想到他,她不免覺得有些異樣的感覺。
似乎自認識他以來,她和他一直都是針鋒相對。尤其在他知道她是個女人後,態度更是惡劣到了極點。
她真不明白,他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初見他時,他不顧危險、義勇救了那個小女孩兒。照理說,他應該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
可為什麼,獨獨對她……
難道真的是她這麼惹人厭嗎?
他還說過她醜得不能再醜,還魁梧得像只大象、潑辣刁蠻、一身蠻力。
生平第一次,她這麼強烈地厭惡自己比一般女人高大的身形,更討厭自己那一身奇怪的力量。
本來她還以為,自己在眾人眼中是甜美可愛的。至少,爹娘和小家村裡的人,沒有一個不喜歡她的,而她的大力氣也幫了村人不少忙。可她卻萬萬沒想到,出了小家村,在別人眼裡,她竟會是不同的模樣。
想到獨孤副將對她的態度,和李元朗對待她的樣子,她就不免覺得有些難過。
燈火?睡不著的李元朗深夜起來,卻發現宋甜兒的營房裡出現通明的燈火。
夜深了,她為什麼還沒睡?
白天校閱過軍隊後,她一句話都沒說,就回到營帳裡振筆疾書。她究竟在忙些什麼?他十分好奇。漫步走近,想探個究竟。
「誰?誰在外邊?」甜兒驚覺人聲,出聲示警。
想不到她耳朵這麼尖。「咳。」元朗輕咳一聲,進入軍營。
「是你?」看到他深夜出現,她有些心驚,整個人進入了防禦狀態。「這麼晚了,你在這裡做什麼?」
莫非,他是想趁四下無人的時候報仇?
「宋將軍,如果你希望我尊稱你一聲將軍,難道你不覺得自己至少也該對我有些基本的尊重嗎?」元朗出言挑釁。
本來只是好奇,可是在看到她眼中的警戒時,一股莫名的不悅自心中升起。
她如果可以對焰和顏悅色,那麼地位在焰之上的他,為什麼連她最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
「『三太子』——」她刻意加重語調。「如果你是來吵架的,我可沒有太多時間陪你。」
明明就是他自己對她態度惡劣,現在反倒掉過頭來指責她的不是。這人簡直就是太莫名奇妙了。
「你以為我有那麼多閒工夫跟一個女人吵架?」他氣悶。
「我不是『一個女人』。『三太子』,在軍隊中,我是掌帥印的宋將軍。為國奉獻,是沒有男女之分的。」她義正辭嚴地糾正他。
他一愣。
「好一個為國奉獻沒有男女之分。」他嗤之以鼻。「那麼當日在大殿之上,你說的那些不想當將軍的廢話又該怎麼解釋?」
嘴硬的女人,這下她還有什麼話說。
她挑眉。「我是從沒想過自己可以當個將軍。可是既然我的武功高強,又熟知兵法,皇上欽選,我當然必須勇於挑起這個責任。」
「皇上欽選?!你分明就是我親自挑選出來的!」這牙尖嘴利的女人。竟敢刻意忽略他的存在。
「哦。」甜兒再次揚眉。「這麼說來,三太子一向對自己是很有自信的嘍?」
「那當然,自信來自實力。」
「所以,挑選我為武狀元、女將軍,應該不會是太子一時瞎了狗眼的決定吧?」
「我當然——你——」突然察覺她話中有話,而且無論怎麼解釋她的語意,她都已經把他臭罵成了一隻「狗」!
元朗強壓下怒氣,額際青筋暴露。
上勾了吧——甜兒忍住笑意。
「這也很難說。」元朗忍氣開口。要是不扳回這一城,將來他要如何在她面前立足?
這該死的宋甜兒,竟然比他想像的要聰明難纏得多。可恨她生得一副騙死人不償命的單純模樣,讓他屢次失了戒心。
「嗯哼?」甜兒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接下來,他就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只蠢狗了吧?
「佛家說,心中有佛,所見皆佛。若你看我像隻狗,那麼——我還真不知你是個什麼了。」
甜兒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不斷煽動著。
元朗面露得意之色——怎麼,認栽了吧?!
只聽得甜兒跟著開口道:「我對我剛才說出的話感到很抱歉。」
元朗一怔。
這,這是怎麼回事?
她怎麼這麼容易就投降了?
更令他生氣的是,他竟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感到勝利,反而,卻湧起對她的失望。
她不是應該更有勇氣和活力的嗎?
「三太子,我為讓你以為自己是隻狗而感到非常抱歉。」她的眼睫半斂。「畢竟,三太子和狗是完全不同的。」她停了一停,抬起眼。「說真的,很多時候,狗比人要可愛得多了。」她眨眨眼。「你說對嗎?三太子?」
「你——」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元朗二話不說,倏地轉頭就走。
才出門,卻碰上迎面而來的獨孤焰。
「元朗?你怎麼會在這兒?」
「焰?你來這兒幹什麼?」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他絕不會容許他親自挑選出來的女將軍在軍中傳出什麼醜聞。
兩人同時開口,引發甜兒的笑意。
「焰,你來得正好。我寫了些有關改造李家軍的計劃,需要你的意見。」甜兒拿起桌上的竹簡。
「改造李家軍?!」他的李家軍有什麼好改造的?元朗怒目相視。
就算是有,也輪不到焰來拿主意。難道他們全都忘了,他才是李家軍的創始人嗎?
「元朗,看看無妨吧。」焰笑著接過書簡。
在他看來,元朗對宋甜兒有過多的敵意和怒氣,這實在不像是他平日的為人。
「給我。」元朗伸出手。
焰聳聳肩,將書簡遞給他。
「等等!」甜兒卻出手攔阻。
元朗揚眉。「宋甜兒,縱然你是將軍,我仍是監督軍情的三太子。如果你想做什麼改變或策略,仍需經過我的認可。」他攤開書簡。「還有,焰,現在並非戰時,咱們也尚未出兵,在那之前,你可以不必在『深夜』與宋將軍商議軍情。」
哦?焰背過雙手,對於元朗的話大感有趣。
「三太子,正如你所言,現在並非戰時,我們也還未出兵,所以,不必勞煩太子『過早』盡監軍之責。」說著,她一手搶回了書簡,遞還到獨孤焰手上。「我跟我的副將商議就夠了。」
獨孤焰接到書簡,突然陷入兩難的局面——
右邊是元朗的火眼金睛,左手是宋甜兒的伶牙俐齒。
最後他決定——
把書簡上的字念出來。「李家軍素質整齊、訓練嚴謹,但最大的缺點之一就是不能適才適用。」
「我的李家軍不能適才適用?!」元朗幾乎要跳起來。
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竟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詞!如果他的李家軍不能適才適用,那麼他多年來的戰功又是如何立下的?
甜兒皺起鼻子。「三太子眼底容不下任何批評嗎?果真是這樣,我真的很懷疑李家軍在你的帶領下,還能有多久風光。」
「宋甜兒!」看見她臉上的表情,他幾乎想把她按到腿上痛打一頓。
「元朗,稍安勿躁,至少等我念完吧。」獨孤焰直想搖頭。
元朗嚥下一口氣。「念。」
「哼。」甜兒別過臉,不想再理他。
獨孤焰清了清喉嚨,繼續往下念。「教戰之法,應使身材矮小者,持矛戟,習於近戰;身材高大者,執持弓弩,習於遠戰;強健有力者持旌旗,勇敢者持金鼓傳達號令;力弱者擔任各種勞役勤務;長於智慮者,擔任參謀軍官。並將同鄉里的人編在一起,以十人為什、五人為伍,互相作保,遵守軍紀。現今李家軍兵力雖強,但要求每人專精於各式戰法,易造成兵士的挫折與壓力。若以此則適才而任,由各領兵將士負責回報,定期檢覆,重新分配人力,必能使李家軍發揮更強大的戰力。」
這番話念完,元朗與獨孤焰皆沉寂良久。
宋甜兒!元朗心驚。他根本想不到這宋甜兒竟有這般清楚的思慮和觀察力。
沒錯!他在創立李家軍之初,的確是要求所有將士習於各種兵器兵法,為的是讓每個兵將都能獨當一 面。縱然看見了成效,卻始終與他的預期有一段差距。而由於他的要求,所有李家軍的兵士們莫不謹守軍規、嚴以自律;他也可以感受到兵士間的競爭力。
一直以來,他都將這些視為良性的競爭,並引以為傲。
也認為兵士們良好的戰績就是服從的表現。
但直到今天之前,他卻從未想過自己的作法可能反而扼殺了將士原有的專才,且成了兵士間壓力與衝突的來源。
宋甜兒不過一天的時間,卻發現了他從未注意到的事,甚至提出了確實可行的改良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