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弦泫然嗚咽,想嘶吼又因崇綸心疼的擁抱而作罷,處在婆婆與丈夫之間的夾縫,她每天過的是沒有地位、沒有尊嚴的日子,女人該渴盼的家居憧憬已成空中翻飛的飛絮,教她情何以堪?
「少爺、少奶奶,老夫人來了!」福叔先開啟了門進來報備,曼弦立即用手掌抹去淚水,慌張地將心緒收回正常。
「媽!」兩人異口同聲地向石夫人恭敬喊道。
石夫人一屁股朝雪絨沙發上一坐,福叔立即端上一杯人參茶。
「哼!又來找崇綸打小報告了,瞧你,生那一張嘴就是來挑撥我們母子間的感情,當初要不是你父親在司法院還有些人脈,我怎會瞎了眼讓你攀上我們石家?你這女人,我真搞不懂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輕啜一口蔘茶,石夫人眼瞬也不瞬她一眼。
「媽!如果是我不懂盡人媳的孝順而忤逆了您,這我會捫心自省、深悟徹改;如果是因為家世不夠顯赫,讓您在上流社會名流間無法炫耀,對不起,這我一輩子也改不了。」曼弦自有風骨,她不想讓勢利的繩套勒得死緊。
石夫人哪容得了她撒野。「我才說你一句,你回頂我十來句,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做婆婆的?」
「我想回台北工作,如果您能大發慈悲放崇綸與我一同搬出去住,我和崇綸會一輩子感激您的。」她豁出去了,橫豎是與這傲慢的老太婆槓上,不如多拿些尊嚴回來。
「曼弦——」
「崇綸,你看她那是什麼態度,是誰受不了誰,如果你認為這少奶奶的位子坐得不夠舒服,就儘管走好了,反正,後頭一大串的人在等著呢!」
「媽!曼弦不是這個意思,她認為她還年輕,可以在工作崗位上多發揮一下,而不是在家淨學些沒用的婦德婦儀,那些都過時了!」崇綸漸漸瞭解曼弦所受的壓迫,不得不挺身而出。
石夫人將蔘茶朝地上一撥,喘吁吁地哼道:「我就說嘛!這種女人哪按捺得住乖乖待在家裡,你要去工作?行,現在馬上就給我消失在眼前。」
她噙著淚佇立在一個角落,見崇綸半句話也不多吭,頃刻間,她明白了。
「到了台北我再跟你聯絡!」言訖,狠狠地拋下傷心的淚,任憑崇綸如何叫喚,佳人倩影已然杳渺。
「崇綸少爺,夫人和晴婉小姐都在問,要不要一起到石二爺的農場去一趟。」趙媽輕輕地開了門,語氣慈祥中帶點敬畏。
「不去了,少來煩我。」石崇綸看都不看趙媽一眼。
「可是,夫人說石二爺的財產過繼,必須要你親自去簽署核對才行,否則律師不會……」
「我叫你別來煩我,你耳背了嗎?」他轉過身來,如吹了一口冰涼的寒氣,嚇得趙媽的牙床直發顫。
「可是夫人……」夾在中間兩面吃力的趙媽,實在受夠了他們母子倆的角力戰。
「你又要拿我媽來壓我,是不是?這兩年演的高chao戲你還看不夠?」崇綸憤怒的眼神,瞪得趙媽步履輕浮,不住地朝後傾。
「我……我沒有,是夫人她……」哎呀,又說錯話,哪壺不開又提「夫人」呢?
「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你們都是一群冷血無情的動物。」石破天驚的嘶吼,將一名六旬老嫗嚇得六神無主。
「又怎麼了?沒事就拿趙媽出氣,人家可不是雇來讓你當狗糟蹋的。」一位精明梳著飽實髮髻的中年婦人隨著趙媽而來,雍容嚴雋的氣質,頗有令人震懾的態勢。
她看了趙媽一眼,暗示她先行退下。待門軸聲被寧靜所吞噬時,她的雙眼才釋出犀利的光芒出來。
「媽,叔叔的農莊經營得好好的,您為何非要從他身邊奪來不可,要是您非要不可的話,您就自己去接收就好,我去幹嘛?」崇綸語氣漸斂,不若剛才來得浮躁。
「我去接收?你明知道我要是去蓋這個章,收了這塊地,不又落得別人的口舌說我老盤算著別人的財產,要你去替媽簽收,大可跟人家解釋這是叔叔送侄子的,你也知道,你叔叔他沒兒沒女,死了自然要把財產給最親的晚輩,這個理由再好不過了!再說,有一半也是你父親的。」石夫人瘦削的下巴不停將利害關係精闢分析出來,為的不過是想藉兒子的手去奪這份利益。
「媽!您為何還跳脫不出這爭權奪利的框框,曼弦就是為了您那要不得的面子問題才出意外喪生的,您一點也不感到愧疚就算了,還變本加厲追逐金錢遊戲,我不明白,您已經夠有錢了,還要那麼多錢做什麼?」崇綸每每一想起曼弦的意外死亡全是拜自己母親所賜,一股難扼抑的激動便湧上喉間。
「住嘴!你那是什麼態度?又要跟我算舊帳是不是?我愛面子?難道婆婆過生日叫媳婦回來祝壽這也過分?這要當著親朋好友面前說出去,我的臉要往哪兒擺?」石夫人一貫的冷傲,猶如冰雕。
「您明知那天是颱風天,還要她從台北趕回來,她連會議都還沒開完就一路開快車回來,這不出事才怪。」所有的指責如冰雹般撲向石夫人。
「要當石家的媳婦本來就要內外兼顧,若是只想當個會工作的女人,我要她進石家門來幹嘛?當初說好一切以家庭為重,才允許她繼續擁有她自己的事業,而婆婆的生日不是屬於這家裡的事嗎?怪就怪她命薄,能說什麼呢?難不成要我天天跪在她墓碑前賠不是?」
石夫人話一落下,見崇綸正要反駁時,更嚴苛的母性尊嚴立即抬頭。「別再說那麼多了,三分鐘後立刻下樓來。」
「我不去!」叛逆的氣流團團向石夫人襲來。
兩道堅如鋼鐵的牆相互對峙,他不再順她意了,照她的棋盤所設下的棋局,全是被她的意念牽著由著她擺佈,他不想成為她手中的骰子,任意由她擲她要的點數。
石夫人雙拳握得似乎要捏出水來。兩年了,為了一個女人他就整整和她互嘔兩年,她這個做媽的在他眼裡就這麼不如一個娶進門不到一個月即過世的女人,養兒育女有什麼用?連兒子的老婆死了兩年,她還換不到起碼的尊重。
「好,你不去,你繼續忤逆死我好了,如果你認為我死了會讓你稱心如意些,我成全你。」說完,便直衝廚房的方向,崇綸見狀也忙追了出去,兩母子一前一後在長廊上疾馳著,迎面走來的正巧是晴婉。
「媽!怎麼才上來叫哥一下就又鬥起嘴來了,早跟您說哥不會去您就不信!」晴婉拉住氣極的石夫人,一對抱怨的眼神直射向崇綸。
「我從小把屎把尿把他帶大,這就是他反哺報恩的方式?」千怨萬怒淨往晴婉身上發洩,晴婉如吃飯喝水般地,早已習慣這種場面。
晴婉竭盡所能地緩下崇綸的衝動,她太瞭解自己的母親了,雖然不會真的笨到拿菜刀往自己身上砍,但也會想盡辦法折磨自己叫他們兩兄妹不忍而投降;舉凡絕食、吃安眠藥、哭得兩眼快瞎……這些比自殺還叫人難以忍受的酷刑,往往也叫心軟的晴婉要崇綸順母親的意,以免弄假成真,兩兄妹罪孽可重了。
「哥,就去一下嘛,那塊地本來就是叔叔該給我們的,又不是媽去跟他討,你就幫忙去蓋個章,簽個字不就了事了,何必讓媽氣成這樣。」晴婉雖明白事情的真相,但女兒的心大多向著父母多一點,因此,崇綸每次都是陷入孤立無援的窘境。
好一個孝順的白臉女兒!
崇綸畢竟也是石夫人懷胎十月生的,有血有淚的親情,逼得他不得不妥協。
「晴婉,有一天你會知道你自己在做些什麼昧著良心的事。」他妥協了,頭也不回直往階梯下樓,反正作奸犯科,要臉不要臉已非他所能掌握,就繼續充當盲目孝子吧!
旅行車的引擎聲噗噗作響,三人隨即出發前往。這趟路,母子目光根本斗不在一起,開車的晴婉自是閉嘴的好,免得無端的風暴又掃得她頭暈腦脹。
慕塘粗暴的野蠻行為,在小涯從中斡旋,並以交情向徐主任好說歹勸下,才以慕塘親自伸出手道歉,一場風波終告平息。而此事的後續影響,便是祖兒對這野人的評價,跌入空前的谷底。
直到要出發前的兩個小時,祖兒還在為了往後六天的折磨煩惱得呆坐在一棵樹幹邊,兀自呆凝著天空朵朵白雲,期盼能有什麼奇跡似的天災降臨,好取消此次的活動。
「在想什麼?」小涯似虛脫般的跌坐在她身邊。
「想什麼?想著地球為什麼不裂開,好讓一些該死的男人全掉進地獄。」十足還在氣頭上,說出來的話有些語無倫次。
「他出發點還不是怕你被欺負了,我看,這傢伙九成九對你著迷了,你自己可要警覺些。」小涯搖搖頭,如同身處事外的旁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