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瑩瑩猶豫了一會兒,才坐到沙發上。望著埋首公文堆中的費翔,她不禁懷疑,他究竟能告訴她什麼事?又如此讓她苦苦的等候了三天,不禁怒從中來。不過,她仍理智地抑住了她脾氣,再度說服自己滿腔的怒氣,而用一對壓抑著慍怒的眼睛,乾瞪著半圓型的沙發。
「前面的酒櫃裡有酒,冰塊就在下面的小冰箱裡,你自己取用吧!」他的聲音從公文堆裡傳出來。夏瑩瑩望了酒櫃一眼,視線隨即回到沙發上面。
「好!」她只虛應一聲。心裡想著;自己絕對要清醒的面對這個險惡的費翔,而酒恐怕會麻痺她的神智,索性以菸代酒。雖然打破了戒菸的習慣。但為了要緩和目前紊亂無章的情緒,尼古丁的作用,是不可缺少的,何況還不知要等多久,菸正可化解無聊。
淡淡的眼圈,從夏瑩瑩口裡,一個個騰空而上。氣氛依然是沉默靜寂,只有費翔批閱公文時發出的沙沙聲和偶有的翻紙聲音。費翔仍是繼續他手中的工作,好像無視於夏瑩瑩的存在似的。那是一張毫不妥協、絕無插嘴餘地的表情。藍格子布的窗簾虛掩著,夕陽的餘暉滲人半個房間,灑落在費翔身上。他的茶色絲質領帶,發出耀眼光芒,連那頭濃密的頭髮,也被染得閃閃生輝。
溫煦的夕陽,淡淡揮灑在他黝黑的臉上.形成有光澤的古銅色,和他的白襯衫,恰巧成強烈的對比。閃爍不定的光芒,襯托著那張十足男性化的粗獷面孔,夏瑩瑩一時竟忘了來此的目的,完全沉浸在欣賞一件曠世雕塑似的,心底升起一種高貴的感受。
不知不覺中,煙灰已經搖搖欲墜,這才使她忽然想起自己此刻身囂何處,而慌張地將灰燼彈在菸灰缸裡。終於,費翔的唇角略微牽動一下,他放下筆,站起身。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話雖鄭重,但在夏瑩瑩聽來,卻少了一分真誠。
「還好!不很久!」夏瑩瑩冷冷回道。費翔一時沒答腔,卻使勁打開領結,開始解開襯衫上的扣子,做出準備放鬆自己的動作。
「沒關係吧!」他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停下手問。
「請便!」夏瑩瑩仍是硬冷的回話。
費翔將脫下來的領帶,任意地塞入口袋,接著脫下外套,甩在椅背上。夏瑩瑩感覺到他正在逐步褪去文明的飾物,渾身散發出男人的野性。他將白襯衫的扣子鬆開三個之後突然停住手,這令夏瑩瑩有點措手不及,趕緊將視線轉移到別的地方。
費翔並沒有立刻來到她身邊,他獨自站在窗前,那一雙粗壯、厚實的手叉在腰際,張開兩腿,眺望著外面的煤礦區。這種姿勢,彷彿是擎天一柱,又似個傲慢的巨人,在觀察自己的領地。夏瑩瑩不停地觀察他每個動作,沉默也一直持續於兩人之間。
「費翔,我父親的事你怎麼知道?」每次的沉默,總是她憋不住性子,直截了當的先打開僵局。費翔轉過身來,遙望著她。
「你真的不想喝一杯酒?」他朝著她走了過來,卻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謝了!」又是冷峻的拒絕。夏瑩瑩欠著腰身,彈掉菸灰。她聽到背後的酒櫃,有咕嚕咕嚕的倒酒聲,還聽到冰塊乾裂的碰撞聲。一會兒費翔靜靜地走了過來,夏瑩瑩緊捏著雙手,直視裙擺,正眼都不瞧他。
「我爸爸……」她迫不急待地站起來問道。
「你爸爸的狀況,正是我想知道的事情啊!」聽到費翔如此狡詐的反問,夏瑩瑩只好恨恨的重新回到沙發上,緊抿著嘴唇盯著眼前這位她所認為最醜陋的男人。
「這是一個陷阱,你利用我爸爸為借口,邀我來這裡,對吧?」夏瑩瑩銳利的眼光碰到費翔的沉默,不禁有點驚慌,但怒氣卻不因此弱了下來。
「沒錯!」聽到這兩字,夏瑩瑩憤怒地告訴自己上當了,她站起身來拿皮包,正準備離開。「你對你父親的事,真的一無所知嗎?」低沉誘人的聲音,攔住了夏瑩瑩的腳步。
「我可沒這麼說!」夏瑩瑩轉過頭,似乎不勝其煩。
「我承認我找了借口叫你來,但是我並沒向你否認,我知道事實真相啊!」這回他可是很正經地在說話。
「那麼,你是真知道羅?」夏瑩瑩諷刺的問道。
「先坐下來吧!」費翔拿著低腳灑杯,從酒櫃折回。
「不用了!」夏瑩瑩冷酷地拒絕。「我只想知道我爸爸的心事,而且現在就要知道!」費翔的嘴角又浮現一抹微笑。
「你父親是不是很擔心你母親的心臟病?」
「是的!」她不想和他有太多言語的往來。
「這只是間接因素!」聽了費翔這句話,夏瑩瑩猛然抬起頭,擺出一副應戰的姿態說:「那麼,請你再說說看直接因素是什麼?」
「你可瞭解他的經濟狀況?」
「嗯!一直很安定。」夏瑩瑩的口氣是高傲而冷淡的。「賣公司股權的錢還夠用!」
「唉!你真天真,那是此一時、彼一時了!」
夏瑩瑩專注他臉上的表情,心裡則思索這句話的弦外之音,隨著內心漸漸升起的不安,她慢慢走近費翔。
「我不懂你這話的意思?」聲音低沉而無力。
「你父親他永遠不能成為發達的實業家!你所知道的那一筆錢,有一部份買了可靠的證券,另一部分則花在投機的股票上;可惜的是,這並非是明智的抉擇,在一次股票大跌時,他全虧了,那些下跌的股票若是全部賣出,換成的現金,也是少得可憐,不足以發生作用。簡單地說……」費翔中斷了一下,清清喉嚨繼續說:「賣股票所得的一筆錢,已經耗盡了!」此刻只見他緊蹙雙眉,話也就此打住。
「啊!真的嗎?可憐的爸爸!」夏瑩瑩無力地呢哺自語。「不過,他不是還有礦場的紅利嗎?」
「有是有沒錯,但並不足以維持目前的生活,萬一有天你媽媽心臟病發作,就會不敷支出,而且你們現在的房子已經被抵押了!上周,你爸爸還到銀行辦理分期付款。」
夏瑩瑩的臉上血色盡失,呈現一副陰慘狀:「如果真的分期付款,那就連唯一的經濟來源都沒有了……」
「我爸爸真的賣了房子?」聲音很僵硬。「他曾和媽媽談過這件事,但並沒有透露原因,我記得母親還堅決反對著。」當時夏濟安夫婦為了房子問題而爭執的場面,再次浮現在夏瑩瑩的腦際。
「但是這時候賣房子已經太晚了,起不了任何作用,要賣應該在抵押前就賣掉。」
「真該死!我竟然被蒙在鼓裡。」夏瑩瑩用手撐著低下的頭,顯得很頹喪。
「為什麼會有這種事?為什麼事先沒有一點預兆?」
「怎麼會沒有預兆呢?只是你父親一直試圖力挽狂瀾,可惜最後還是失敗了。」
「一定有解決的辦法的!」她虛脫似地說。「我們可以賣掉目前住的房子,然後去買一楝小而便宜的房子,暫時安身。我可以去打工貼補家計,再說我爸爸身子還很硬朗,也可以去找事做。」
「他已經試過了!到了這把年紀,要覓個合適的工作真是不容易;因為就他的身份地位來說,適合他的,多半因他年事已高且沒有工作經驗而被打了回票。」
「我爸爸曾治理一個公司,怎說是沒經驗呢?」夏瑩瑩嘟噥著嘴抗議道。
「再就你去打工賺錢這什事來說,」費翔板起面孔,「難道你能奉養他們一輩子?」
「有何不可?他們辛苦栽培我長大成人,我當然有這個義務奉養他們。」
「目前你盡可以這樣放高論,一旦等你結了婚.還能夠言行一致嗎?你先生能理解你的苦衷嗎?」
「他可以的!」夏瑩瑩想到費平——一直、熱情的費平。
「你真的這樣想?」
「沒錯!」夏瑩瑩想藉著她的自信來打擊費翔的孤傲。
「你的構想雖然冠冕堂皇,卻是唐吉訶德式的。想想,你們若是賣掉房了,你父親將會喪失很多俱樂部的會員資格。加上他又找不到有權位的工作,這樣一來,他就不得不成天呆在家裡無所事事;再說,專靠你養家,叫他如何能承擔一家之尊的頭銜?我以為這對他和你母親,都是一種傷害!」
淚水已經浸濕眼眶,眼前一片模糊。她咬緊牙關痛心地思考剛才所聽到的一番話。費翔說得沒錯,但她怎能相信這是個事實呢?對於受過紳士教養的父親,她又怎能以自己的慈悲來扼殺他的自尊呢?夏瑩瑩轉過頭,掩住顫抖不已的下顎。
「別難過!我能幫助你們!」費翔堅定而充滿自信的說道。
「你的慈悲,我想他照樣無法接受的!」
「可是我有辦法令他除去這層心理負擔!」這回費翔的語氣倒是變得沉重了。
「什麼辦法?」夏瑩瑩屏住呼吸,為了父母。只有向費翔投以求助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