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伯父雖是金蝙蝠,他本身卻不諳武藝,沒認識什麼江湖朋友,只能將平日跟他廝混的地痞流氓請出,當然兩三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那群地痞從此成了驚弓之鳥,只要聽到鎮天鏢局的名號便聞風而逃,是以那日在林中認出秦軒才如此驚懼。
「這麼說來,咱們鏢局可真受了無妄之災。」紀雲深知悉緣由,忍不住笑了出來。「不知金蝙蝠會怎麼對付他?」再怎麼說也有血緣關係,該不會真殺了他吧?
「妳還沒聽說嗎?」秦涼坐在她身旁,先是有些驚訝,隨即像是想起什麼趣事,掩嘴抑笑。「他一早被人發現躺在大街上,全身光溜溜的,只下身罩了塊破布,總算還留有一絲顏面。」
紀雲深瞠大眼,想像那畫面,不禁大笑出聲。
「軒兒也瞧見了,他看得可仔細呢,是吧?」見對面的秦軒一直沒搭腔,秦涼笑咪咪地想逗他開口。
「師父……」他哪有!秦軒面有窘色。
「那律儒公子一身細皮嫩肉,倒比姑娘家還嬌啊,你說對吧?」秦涼笑容滿面,仍不放過他。唉,這麼陣子沒見,這徒兒依然這麼悶呼呼的,不逗逗他說話怎麼成?
「……徒兒沒注意。」
紀雲深笑睨他一眼,知他招架不住,出言解圍:「今早在市集聽一位大嬸說,律儒公子年近三十五,師父怎麼像在說個俊俏少年似的?」
「那有啥稀奇?他養尊處優,說不定還有服食甚麼靈丹妙藥……」頓了頓,秦涼嘿嘿一笑。「可惜他不懂,練咱們流雲派的內功可勝過任何靈丹妙藥。你們瞧師祖就明白,他可不是駐顏有術,而是本門內功修練得越精湛,就越瞧不出歲數。偷偷告訴你們……你們師祖可有六十幾歲了!」
咦?!六……六十幾歲?!二人驚愕。那日他們拜見了這位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祖,還訝異他外貌看來似只有三十多歲,壓根沒想到他竟已屆花甲之年。
見到他們誇張的表情轉換,她笑得更開心。「你們季師伯年紀也老大不小了,看來不也俊得很?你們兩小子將來必也這樣,越活越年輕啦!」
三人久別重逢,原有一肚子話要說,就這麼說說笑笑,一下午轉眼流逝,不過多半是秦涼與紀雲深開的口,秦軒偶爾才插上一兩句。
直到夕陽西斜,秦涼才自座上起身,對他們道:「你們師祖這回找我來是有正經事得辦。正好你們也打算這幾日動身,就先去季家莊吧。待辦完正事,你們倆再雲遊四海去。我跟你們師祖有要事先走,可能會比你們晚些到,」唇邊染笑,注視二人,神色欣慰。
她看著他們長大,豈會瞧不出他倆之間若有若無的情愫?一個微笑,一個眼神,眼底眉梢的輕回低轉早洩了底,更別提軒兒為了雲深連命都不顧,只不過他們倆仍似懵懵懂懂,當局者迷啊。
她這個作師父的也無須多管閒事加以點破,待他們結伴雲遊,終有一日能察覺「情」字早深烙心底……
「師父,是為了什麼要緊事啊?」紀雲深不禁好奇。
秦涼笑著拍拍她的肩。「妳師祖要將掌門人的位置傳給季師伯,這夠要緊吧?」望著她,暗暗歎息一聲。唉,幾年不見,雲深的眉目長相越發有她的影子……
雲深的性子跟自己較像,半點也不似她生母,一生該快樂得多吧……憶起故人,眸色微黯。
一直隱隱害怕雲深步上其母后塵,為情所困,如今見她無憂無慮、笑口常開,秦涼比誰都高興。收養紀雲深本是意外,現在她卻深深感謝老天的安排。雲深伴她度過她最感寂寞的日子,也讓她對親如姊妹的故友有了交代。
昏黃的餘暉映在面前二人身上,她凝視他們,溫柔微笑。
這兩個徒兒,是她一生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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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熱鬧的餞別宴後,便要啟程。
將行李安置好,二人雇了輛馬車,眾人在門前送行。
袁家三個孩子均雙目含淚,依依不捨地揪著紀雲深的衣襬。
袁朗日扁著嘴,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雲深姐姐……妳不要走好不好?」
紀雲深笑著依次摸摸他們的頭。「你們三個乖乖的,要聽爹娘的話,下回我來再帶你們玩。」
袁鎮天夫婦又好笑又無奈,只得強拉走三個不肯放手的小蘿蔔頭。
紀雲深與秦軒跟大夥兒道別過,轉身便欲上車。
「秦……秦公子!」忽然一聲呼喊傳來,跟著一個嬌小人影自人群後鑽出--那是鏢局內的一名丫鬟。
「秦公子,奴婢……奴婢縫了件長袍,希望您收下。」她滿臉通紅,結結巴巴說不清楚話,雙手呈著個包袱。「路……路上風冷,希望秦公子別凍著了。」
秦軒愣了愣,見到她眸中難掩的情意,傻住了。
門前的眾人見狀,頓生一陣哄笑。
「秦小子,別人也是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醉老頭笑得別有用意。
「就是、就是,讓小姑娘這樣乾巴巴站著,可不大好啊!」
秦軒尷尬極了,面色不覺微紅。不好在眾人面前讓她難堪,他伸手接過,吶吶道謝。
「公、公子保重。」思及他即將離去,她泫然欲泣,戀戀不捨地看了他最後一眼,轉身奔回鏢局內。
這插曲稍沖淡了離愁,醉老頭嘻嘻笑道:「你們倆可別忘了抽空回來瞧咱們啊!」目送二人上車。
秦軒使喚車伕駕車,馬車便向前行去,離鏢局漸遠。
「依這兒距季家莊的路程,大約四、五天便可抵達吧……師姐?」發現她心不在焉,他奇怪地喚了一聲。
她回神,隨口應了聲:「嗯。」
「師姐,怎麼了?」
「……師弟,別人的心意,快給你揣爛了。」她指指他緊揣在懷中的包袱。
他微驚,趕緊將包袱放開。方才發生那事兒,他窘得有些不知怎麼面對她,下意識便將包袱緊揣胸前。支支吾吾,沒察覺她的目光自上車以來便一直緊盯著「別人的心意」。
「能借我看看嗎?」她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他紅了臉,這……這……他不希望師姐想偏哪……
卻還是乖乖將包袱遞給她……唉,實在想不出個拒絕的好理由啊。
她解開包袱,取出一件外袍,展開抖了抖。「這姑娘倒有心,自個兒掏錢買布。摸這質料,大概不便宜呢。」
「師姐……」他困窘之下沒聽出她的語調有一絲古怪。
目測那袍子,看起來似乎滿合他身的,她像是純粹好奇地問:「不過她怎麼知道你的尺寸大小?」
「可能……她曾伺候我更衣吧?」他胡亂回答。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一向不習慣讓人伺候。
「哦。」沒發現自己語氣多冷淡。
不知為何,她心裡就是有些介意。
這陣子每早起床梳發時,看到師弟借自己的髮簪,總告訴自己該還給他……卻遲遲沒那麼做。就是不知怎地……不想還他。
師弟的心上人,在鏢局裡嗎?將簪子還他,他會拿去送給那人嗎?
她用過的簪子,簪上另一個女人的發……這念頭讓她心頭一陣不舒服。
因此她選擇忘記這回事,反正他也沒提起嘛。
那丫鬟應該不是師弟的意中人吧?聽他口氣挺生疏的……
「師姐?」她怎麼忽然笑了?秦軒有些困惑。
「噢。」她回神,將那長袍折好,連同包袱布一道遞還給他,正色地點點頭。「這幾日天氣是有些涼,她倒是送對了東西。」
秦軒正感面紅耳赤,耳中忽聞一陣聲響,他面色一變,手搭上劍柄,掀開身後簾帷,目光一掃,發現二人行李堆中竟坐著個披頭散髮的小人--
那是……小七?!
第十章
那小鬼真是陰魂不散。
秦軒走在石板路上,一想到小七心情就壞。
當時她忽然在馬車上出現,也沒解釋一句,彷彿自己偷偷跟來是理所當然一樣。師姐竟也不詢問,就這麼帶著她一塊兒到了季家莊。
師父跟師祖尚未到達,這幾日師姐被莊中的師兄弟們纏著切磋武藝,他們雖也找他練武,他卻興致缺缺,出言婉拒了。
今日師姐跟季秀鴻才打了一場,二人不分勝負,笑著研討招武,他路過瞧見,好生氣悶。師姐總是很快能跟人打成一片,瞧她跟旁人談笑風生的模樣,他心中便怪不是滋味。
多想師姐對自己的態度特別一點,別老是一視同仁……不用多,就是一點點、一點點不同也好啊。輕歎了口氣,他低頭漫無目的地隨處走著。
夜已深,他心頭鬱悶,在榻上翻來覆去好半晌睡不著,才出來透透氣。
朝桃樹林踱去,遠遠地,見到林中桌椅靜立月下,桌旁卻已有人,不禁一怔。如此深夜,誰跟他一樣睡不著?
走上前,發現桌上擺了壺酒,一名男子正自斟自酌。
看清他的面目,秦軒吃了一驚。「師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