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死的確是懦弱的,可是我累了、倦了,不願再走下去。付出再多,換回再多,我仍是寂寞的;而我寂寞得夠久了,雖然造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和妳母親因瞭解而分開,還讓她帶走了妳。後來妳回到我身邊,我的孤獨原本可以結束,卻又讓醜惡的思想絆住,無法打開心裡的結。因此我繼續我一個人的生活,殘忍地將妳關在我的世界之外。也許妳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但相信我,在我意志堅定地要結束我的人生時,我確知我是愛妳的,不論妳母親做過什麼,我慶幸有妳這個女兒。
我將妳托付給方立帆,因為我試探過他,他沒有趁我困難時逼迫我,也由於他對父母的孝心(會僱用徵信社的並不是只有他哪!),我相信他的責任感可以給妳穩定的生活,讓妳一生不至無依無靠。孩子!我是不相信愛情的了,妳也不該使得去期盼。看看我和妳媽,戀愛又如何?還不是彼此傷害而已?我只要妳衣食無缺,平平靜靜過一生,而我相信方立帆可以替我照顧妳。
孩子!我欠妳太多,也訐妳母親也是,可是算了吧!讓它過去,妳該迎接未來,而不是沈溺於從前。
書是我買來看的,用兩天的時間我希望可以多瞭解一些妳的喜好。但兩天終究抵不過二十年,我甚至不確定我走了,妳是否會悲傷。
希望妳在家庭幸福,兒女成群時看到這封信,那我地下有知亦可捨笑而眠。曉音!妳幸福嗎?我是這麼深深盼望,而日日祈求啊!
父親 絕筆
淚珠落在信紙上。
方立帆早巳看出她心裡的激動,站在她身旁以防她忽然不支。
她是想尋求些安慰,自然地倚進了他的懷裡。
她在他胸前搖頭,淚沾濕了他的襯衫。
「那為什麼哭?」他親吻她的發:「喔!別哭了,好不好?我不喜歡看妳掉眼淚。」
「爸爸他……他是愛我的……」她斷斷續續地說:「……即使他認為我不是他親生的……他還是愛我……」
他拍拍她,並將她摟得更緊。
「可是為什麼……」她啜泣:「……為什麼他不活著親口告訴我……為什麼……」她終於忍不住痛哭起來。
肝腸寸斷,淚如雨下的她,令方立帆的心慌亂得不像他的,除了抱聚她,不時在她耳邊低語之外,他什麼也不能做。
哭也許真能舒解情緒,但他真希望她不要哭得這樣傷心,那讓他難以忍受。她活到二十歲究竟真心笑過幾次?他覺得自己有責任讓她在往後的日子裡天天都能開懷地大笑。
就這樣,祈曉音的情緒又經歷了一次大風浪,所不同的是,這次她再也沒有上回見到母親時的那種激動和憤恨,有的是無盡的哀傷、心痛。
她思念父親的時間越來越多,每次想起總令她暗自垂淚。如果,如果他們都不是如此不善於言語,吝於表達他們的情感,也許他們父女之間的情況便完全不同了。
她迫切渴望父親還在世上,深刻地體會到「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傷痛。她想像一幕幕的父慈子孝,想像一個家的和睦溫馨,然而這一切竟永遠無法實現了。
她在心裡悼念父親,並藉著對他的懷念來治療她心裡的傷口。至少她終於明白父親是愛她的,這樣就足夠了。真的!
第十一章(1)
可惡,太可惡了!
何光達臉上的表情陰沈而可怕。
方立帆,你竟敢這麼對我?
一定是柯文文那個賤人,一定是她對周偉民說了什麼,才破壞了一切。
他不會就此罷休的,他何光達不是那種人。
他會報復!
就算失去的已經回不來了,他也不會讓他們好過。
方立帆!周偉民!柯文文!
等著吧!
我會讓你們知道背棄我的後果是什麼。
他一掌打在精巧的煙灰缸上,破裂的玻璃劃破了他的手。
看著細細流下的鮮血,他的表情更加可怕。然後,他又狂笑了起來。
「曉音!」方立帆敲敲她的房門。
「請進。」祈曉音正在看書,是方立帆許久前買給她的那些。現在的她心情平靜了,人也變得溫和而柔順,偶爾嘴角也會掀起自在的笑容。
時間,真的漸漸治癒了她。
「怎麼?又在看書了?」方立帆走進來:「不要躺在床上看,對眼睛不好。」
「生病時發現的,這樣看書很舒服,累了可以馬上睡著。」她淺笑。
方立帆搖搖頭。
她又瘦了些,幸好心情好多了,不過他還是看了心疼。這麼年輕的女孩子,為什麼一些不如意都要往她身上壓?
「今天我請了周偉民和柯文文來吃飯。」他坐到床邊:「妳喜不喜歡他們來陪妳?」
「嗯!」她笑著點點頭,知道他全是為了她才這麼做的:「我很喜歡和他們聊天。」
「他們就要結婚了。」他說。
「真的?太好了。」
「也許……他們比我們還早有一個寶寶。」
「你……」她低下頭:「你在怪我嗎?」
「不是。」他看著她:「妳還年輕,其實不用這麼急。」
「真的嗎?你——你不介意?」她張大眼睛。
「我更不想強迫妳。尤其妳自己都還像個孩子一樣,怎麼帶小孩?」
「我——我不是真的那麼小,什麼都不懂。」她抱怨。
「是嗎?那為何妳不懂得男人的慾望呢?」他歎氣:「妳想讓我永無止境地等下去?」
她又臉紅了,不過這回心裡多了一分甜蜜。也許他不愛她,但他終究是渴望她的,而在她昨天看過的那本翻譯小說裡,男主角起初的愛慾到後來不也變成了永生不渝的愛?也許她也有這個能力,可以改變她的王子。
她沒有發覺,何時開始他愛不愛她變得重要了,只知道自己是十分依戀他的。
「為什麼不說話?」他輕聲問。
「那——也不一定啊!」她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
「什麼東西不一定?」
「不一定……他們就會比我們早有寶寶啊!」她又拿起書來擋著自己嫣紅的臉。
方立帆的臉上掃過一抹驚喜:「曉音,妳是說……」
「我——我什麼都沒說。你出去啦!我要看書了。」
「曉音!……」
「哎呀!還不出去?快出去啦!」她的腳在床上胡亂踢著。
方立帆微笑著,輕吻了祈曉音的額頭:「書拿太近了。」他往門外走:「妳休息一下吧!別忘了我們有客人呢!」
回到書房的方立帆簡直什麼事也做不了,腦中只有祈曉音嬌羞的模樣。
老天!他沒有會錯意吧?
她真的願意當他名副其實的妻子?
想到此他很難壓抑心跳的加速,自己寬像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一樣緊張,這令他簡直要放聲大笑。
周偉民他們準時在六點到達了方宅,方立帆夫婦穿著輕便的家居服熱誠地招待他們。
晚飯進行得非常愉快,王媽準備的精緻餐點幾乎被一掃而空。男人們聊著公事,女人們瞪過他們後也自己聊起自己的話題,經過上回的暢談,她們已經像姊妹一樣親密了。
「你們打算什麼時侯結婚?文姊。」祈曉音問。
柯文文臉紅了,卻笑得很幸福:「再過一陣子吧!我們的父母親很急,可是我們不想這麼匆促。」
「為什麼?既然你們的父母親都同意了,還有什麼好拖的嘛?」
「我想……我想再給他們一點時間。」柯文文看看在另一頭聊得很開心的周偉民:「我很幸運才能讓他這麼待我,但是……我終究是個有污點的女人,怎麼也沒法子配得上他,雖然他和他父母現在都不介意,可是……」
「文姊!班想太多了。」祈曉音打斷她:「他們都接受妳了,就不會計較從前的事。何況妳這麼溫柔,這麼懂事,只要妳有心,他們永遠會當妳是一家人的。」
「我知道。就是他們都對我太好了,所以我才害怕,害怕這一切不會長久。」
柯文文又笑一笑:「不過我已經明白把握現在的道理,幸福本來就是握在自己手中,不應該思前顧後,考慮太多。所以妳也別替我著急,等我們兩個都準備好共同生活,我們就會結婚了。」
「聽妳這麼說我可放心多了。周大哥這麼愛妳,我真怕妳不肯嫁給他。」
柯文文笑笑:「妳呢?結婚有一陣子了,不想懷寶寶?是不是覺得自己還年輕,想再等幾年?」
這間換祈曉音臉紅了,她既不能說實話,又知道自己說起謊來很不自然,只好支吾道:「哎呀!別說這個啦!走!我們到院子裡走走,跟我的狗狗玩。」
「妳呀!都結婚了還這麼怕羞。」柯文文取笑她。
兩人於是手拉手到院子裡去了。
坐在綠草上享受夜風一定是很棒的事情,只不過草皮上有些露水,所以她們倆是坐在兩張靠椅上。
「有這麼大的院子真好。」柯文文深吸了一口氣,陶醉地說:「其實這棟宅子是舊了些,但很有古意,感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