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睨他一眼,那眼神很複雜,像自嘲,更像奇怪他怎會問出這種問題。
她搖搖頭,繼續說故事。「然後他說,學妹,妳很厲害,我好佩服妳。接著他突然從書包裡拿出一本剪貼簿,翻給我看。」
「剪貼簿?」
「嗯。你知道那裡頭是什麼嗎?全是有關我的資料!」她澀聲道:「報章雜誌上的新聞、評論、照片……那本剪貼簿裡全是我參加柔道比賽的相關報導--所以我懂了,他不是喜歡我,是崇拜我。他說他也想學空手道,可不知道這麼晚學還來不來得及,問我有什麼建議--」
溫雅停下來,喝乾了酒,雙手捧著空罐,無意識地轉動著。
為什麼事情總是這樣呢?
為什麼男人要不是因為她太強,不敢親近,便是抱著崇拜的心理拿她當偶像來拜?就算她拚了命地在對方面前掩飾裝傻,到後來也總會因某個意外事件顯現出真功夫,然後他們便一個個退縮躲遠。
就連那麼強悍自信的嚴非凡,一曉得她會柔道,也覺得她和他想像中不符,立刻決定分手。
為什麼有些事情永遠不會改變,總是會一再一再地發生,彷彿生死輪迴?
「……我真的受夠了。」她頹喪地垂下頭,臉頰靠在曲起的膝頭上,呆呆地玩著空酒罐。
望著她低郁的神情,裴逸航心中一股不捨。
他懂得她的苦,明白她的惆悵。
她只是很想愛啊!想要一個男人把她當完全的女人看,渴望像別的女人一樣感受戀愛的滋味。
他知道。
這纏繞著她多年的困擾其實與他非常相似。
他和她,有著類似的煩惱--
「我送妳回家吧。」他輕輕握住她的肩膀,柔聲道。
「不要!我還想喝。」她甩開他,逕自又拿起一罐啤酒。
「別鬧了!走吧。」他強硬地拉她起身。
「我不要!」她跺腳抗議。
「小雅……」
「我說了我不要走啦,我還想喝嘛。」她揪住他衣襟耍賴。「只剩幾罐而已,你陪我喝完會怎樣?」
「我怕妳醉了。」
「醉了又怎樣?醉了最好啊!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喝醉?醉了才可以把很多事說出來,醉了我才敢說。」
「好好好,妳還想說什麼?都說出來吧。」
她仰望他,迷濛地看著一朵桐花落到他肩上,看著他比花還美的臉龐。「你長得好漂亮喔。」
「妳胡說什麼啊?」她的讚歎惹紅了他的臉。
「你怎麼可以這樣?真不公平,簡直比女人還漂亮。」她埋怨道。
「小雅!」他無奈地瞪她。
「你知不知道,我有時候真的很氣你。」她忿忿癟嘴。「你這樣……害我很多話都講不出來,其實我小時候對你……」
突如其來的飛機引擎聲淹沒了她的聲音。他只能傻傻看著她水紅的櫻唇一開一合。
「……妳剛說什麼?」
飛機掠過後,他問她。
她卻不肯說,長長地、哀怨地瞪他一眼後,猛然旋過身。
暈眩陡地襲來,她扶著頭,重心踉蹌不穩,他趕忙抓住她。
「小心!」
話語方落,她便乾嘔-聲。
又吐在他身上了。
裴逸航僵著身子,哭笑不得地瞪著沾上襯衫的穢物。
「對、對不起。」知道自己闖了禍,她倉皇道歉,一面卻抑不住再次襲上喉頭的嘔吐感。
這一回,他反應迅速地扶她到垃圾桶前,讓她對著狂嘔。
吐得差不多後,他脫下襯衫,拿乾淨的部分替她擦拭唇畔,然後將報銷的襯衫往垃圾桶一丟。
然後,他認命地轉向狼狽的她。如果是別人在他面前嘔吐,他不狂怒發飆才怪,而且肯定立刻閃得遠遠的,死也不願再接近。
可偏偏吐的人是她。
所以他只能蹲下身,雙臂往後一展。「走吧,我背妳回去。」
「不要啦,我身上很臭。」她不好意思。
「上來吧。在我面前還裝什麼淑女?」他嘲弄她無謂的矜持。
「你很討厭耶。」她輕敲他的頭,卻沒再拒絕他的好意,雙臂攬住他肩頸。
他背起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好舒服啊!
她瞇起眼,放鬆地趴在他背上。
微風吹來,她忍不住喃喃讚歎:「你對我真好,逸航。」
「什麼?」裴逸航沒聽清她說什麼。
「我說啊。」她俯近他耳畔,故意大聲喊:「你對我真好!」
「拜託妳小聲一點!」他被她嚇了一跳,腳步一陣踉蹌。
她吃吃笑了。
「還笑?不怕我會把妳摔下來啊?」他罵她。
「我才不怕呢。」她輕輕拉他耳垂。「你不敢。」
「誰說我不敢?」
「你對我那麼好,怎麼捨得把我摔下去?」她在他耳邊吹氣。「對吧?」
他耳根燒紅,呼吸不覺粗重起來。
「妳……呃,妳別這樣。」
「怎樣?」
「別對著我耳邊說話。」
「為什麼?」
因為太誘人了,搔弄得他一顆心惶惶不安。
「……會癢啦。」他隨便找借口。
「丟臉!哪有男人這麼怕癢啊?」她又敲他的頭。「真沒用。」
「溫、雅!」他提高聲調。
「啊。我又說錯話了。」她倉皇掩住唇。「對不起,對不起啦,我沒笑你的意思,沒說你不像個男人啦。」
「妳還說!」愈描愈黑。他慍怒。
「好啦、好啦,我不說了,對不起嘛。」她撒嬌。「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柔唇貼在他耳畔一連串說道。
他身子一僵,胯下竟然很不爭氣地起了某種反應,連忙做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鎮靜心神。
「你不肯原諒我嗎?」溫雅問,對他尷尬的處境完全在狀況外。
「要我不怪妳可以。」他嗓音緊繃。「拜託妳離我耳朵遠一點好嗎?小姐。」
「好啦。」她趴回他背上,安靜了一會兒,忽地又說:「喂,怎麼好像我每次心情不好,都是你陪在我身邊啊?」
「我倒霉嘍。」他漫應,頗委屈似的。
「幹麼這樣說啦?」她嘟起嘴。「人家是真心誠意想要感謝你呢。」
「感謝我什麼?」
「感謝你一直這麼挺我啊。」
他微微笑了。「不客氣。」
「你會一直這麼挺我嗎?」她低問。
「廢話。」他毫不猶豫。
「不論我做了什麼,不論我對你多凶,你都會永遠支持我嗎?」
「喂,不要太過分了,小姐,妳把我當被虐狂啊?」
「你說嘛!是不是以後只要我發生什麼事,你都肯幫我?」
「好好好,我答應妳,行了吧?」
他爽快的響應令她眼睛一紅,好感動。「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還問為什麼?因為妳是我的好朋友啊。誰叫妳住我家隔壁,還跟我一起長大?算我上輩子欠妳嘍。」他歎氣,好無奈的樣子。
可她聽了,胸口卻飽漲著滿滿甜蜜。
月光迷離,落花飛舞,她緊緊攬著他肩頸,覺得自己好幸福。
雖然她才剛又被一個男人甩了,雖然又是因為柔道讓她錯失一個好男人,可在這一刻,所有的惆悵與哀傷忽然都離她好遠,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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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溫雅帶著宿醉醒來。
她捧著疼痛不堪的頭,好一會兒,才認出自己身處桃園家裡的臥房。
奇怪,她怎麼回家來了?
細細一想,才恍然憶起昨晚她喝醉了酒,吐了裴逸航一身,還是他背著她一步步回到家裡的。
「糟糕!我怎麼又吐在他身上了?」暗暗斥責自己後,溫雅連忙起身,顧不得太陽穴還陣陣抽痛,一把拉開窗簾,往隔壁棟他的房間看去。
對窗,簾幔遮去她的視線,看不出房內是否有人。
「逸航,逸航!」她喊了幾聲。沒人響應。
他不在嗎?
她惘然,呆了好一會兒後才打開房門,扶著樓梯慢慢下樓。
二樓客廳,溫忠誠正捻著一束香,站在妻子的靈位前默禱。抬頭見是她,老臉漾開大大笑容。
「妳起床了啊?乖女兒。」他把香插上香爐。「怎麼樣?肚子餓了吧?過來吃早飯。」
她點頭,虛弱地在餐桌前坐下。「昨天晚上是逸航送我回來的嗎?」
「是啊。」
「那他人呢?」
「他剛來過,說他早上還要趕回台北錄專輯,先走了。」溫忠誠微笑望她。「他說幫妳請了假,要妳在家裡好好休息,今天別去上班了。」
「請假?」她愣了愣。「不行啦,我今天下午還跟客戶有約呢,一定得去。」
「時間還早嘛,別緊張。」溫忠誠安慰她,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我說丫頭,這小子對妳還真不錯。聽說妳昨天吐了他一身,可他一點也沒嫌棄,還一路把妳背回來。」
「嗯,對啊。他是對我不錯。」
「話說回來,妳幹什麼喝得那麼醉?小倆口吵架了啊?」
「才沒有呢。只是突然想喝而已。」
「下次別再喝那麼多了,對身體不好。」溫忠誠關懷地勸她,指了指桌上一碟蛋卷。「來,吃早餐,這可是逸航特地為妳做的喔。」
「逸航做的?」
「是啊。這小子一大早就起來做早餐給妳,還有這壺花草茶,也是他煮的,交代我一定要讓妳喝。」說著,溫忠誠斟了一杯遞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