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聽見騷動聲,月憐掀開馬車車幃,剛好看見這一幕。
街上鋪著的白石在赤陽下反射出強光,讓過往的行人睜不開眼。
十多個男人光著屁股衝出了甕池外頭,婦女們一邊尖叫一邊掩面閃避,霎時間,整條街上只剩男人,遺留了滿地的菜籃、布匹、手絹……和幾隻繡鞋兒。
「還好我有小手巾……」莫十五把頭轉向馬車停放處,剛好跟一雙水盈盈的漂亮眸子對個正著。
他瞬間全身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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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嘛?」出了城,月憐手持韁繩,讓馬車慢慢前進。明亮的陽光和乾爽的風息令人愉快,但車篷裡沖天的烏雲讓她無法自得其樂。
「我沒有在生氣……我是……我是……」
「人沒事就好。」她溫聲道:「聽路人說,那個甕池前年出事時還賠了人命呢。」
「不是有事沒事的問題!」莫十五揭開車幃正要與她爭論,她一回眸,他又滿面通紅的縮了回去。
見他臉紅,她恍然大悟:「你不會是在害羞吧?」天啊。
「是又怎麼樣……」車幃裡傳來模糊不清的咕噥聲。
「我們已經成親兩年了,十五。」她耐心道:「你的身子我看過很多次了。」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
「你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別這麼扭扭捏捏的,我都不害羞,你害羞什麼呢?」她忽覺好笑:「而且你不是有小手巾嗎?」
還提小手巾?就是有小手巾才……莫十五「刷」地打開了車幃:
「街上的婦女都尖叫躲避,妳怎麼沒有躲?」
「為什麼要躲?」她眨眼。
「為為為為什麼不躲?」莫十五驚訝得結巴了起來。
「我怕你出事,當然要找你啊!躲什麼?」
「不是不是……」忽覺兩人有溝通的必要,他自車篷裡跨出,坐到她身側。「我是妳丈夫,所以我的身子就算了……可是別的男人……妳看了不覺得羞?」
「不會。」
「不會?難……難道妳覺得……很養眼?」他臉都白了。
不是老頭就是小孩,哪裡養眼了?她又氣悶又好笑:「也不會。」
「那為什麼……」他自卑地看著自己的胸膛。都二十二歲了,還是這麼瘦……
「你這模樣很好,我很喜歡,沒什麼好嫌的。」她聲音忽轉溫柔。
四年前賀連衣那一掌太陰太毒,打得還是少年的他調養了半年。他的身子骨從那時起就不再長高長壯,而且一直偏瘦,她心疼都來不及了。
見他咬著下唇不答話,她又補充道:「我沒有走避,真的是因為擔心你出了什麼事:再說,我在儷人園長大,男人的身體我又不是沒有看過……」
「什麼?妳妳妳看過?」男人的身體?
「有次園裡丫鬟告假,朱九媽還強迫我去幫忙呢,還好朱袖及時把我要回去。」
「幫幫幫……幫什麼忙?」馬蹄的篤的篤,如同他腦中的運轉聲。
「推臀助興。」
莫十五腦袋裡一陣轟然,像是有幾干斤火藥在頭殼裡一起引爆。
他接過韁繩,拉起月憐雙手開始搓,搓了半天,抬頭對上她疑惑的目光,又恨不得整個人鑽進她腦裡,把她以前在儷人園生活的點滴記憶全都刮除掉!
朱袖啊!他到底該感謝她還是該恨她啊?她還是沒有辦法保得月憐出污泥而不染哪!
「不要搓了……我沒有真的去推……」抬頭。「你怎麼瞪成這樣?」
「月憐,妳嫁給我了,以後不要再看其它男人的身子;以前看過的,也請妳統統忘掉。」
他的態度很誠懇--如果眼神沒有那麼兇惡的話。
「喔,好。」這是人家在說的「守貞」吧?沒想到他也會要求這個了。
他還是一直盯著她,馬車愈走愈慢,最後在一處廣大的石造墓碑前停了下來。
「到了嗎?」可以目睹江湖上流傳多年的大秘密,她也有些雀躍。
「月憐。」他在她下車之前拉住了她。
「怎……怎麼了?」忽然被他緊緊抱住。
「我剛剛的要求……不是什麼三從四德的大道理、女子要貞潔之類的鬼東西。」他吻她頭髮,輕聲道:「這是一個小心眼的男人,對自己心愛的姑娘的請求。」
心愛的姑娘……月憐心中一蕩,柔情忽動。
他繼續說道:「妳看別的男人,我會嫉妒、心裡不好過,所以要請妳遷就我。但是我也跟妳保證,絕對不會多看別的姑娘一眼。事實上,打從認識妳以後,我就絲毫看不出其它的姑娘長得究竟是圓是扁了,在我心目中,只有一個妳而已。」
「月憐?」
懷中的人兒沒有出聲,他松臂看她,見到一張紅如緋櫻的臉蛋。
「妳……妳的臉好紅啊。」他呆呆地說道。
「誰教你忽然說這些話!」她推離他的擁抱,急急忙忙下了馬車。
她連耳後和頸根都紅了……莫十五霎時眉開眼笑起來,連忙跳下馬車,從車後抱出玉八卦,追上她微惱的腳步。
「妳猜一猜,無敵於天下的秘密是什麼?」拂去石板上多年積累的沙塵,站在石板上的八角形凹孔前,他側頭問她。
她伸指抵著下巴,想了一會兒才道:「我猜不出來。世上哪有什麼東西真的可以讓人無敵於天下的?就算藏在裡頭的是一套絕世武學,也沒有無敵的道理。強中自有強中手,再厲害的人,也總有敗的時候。」
「這是江湖上盛行的傳言,當然是江湖人的價值了。」莫十五微笑,蹲下身來,把玉八卦密密嵌進石板上的八角形凹洞中,下一會兒,聽見機括聲響,石板上的玉八卦往地下緩緩沉入,原先的八角形凹槽成了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
隆隆的機關聲顯得有點澀窒,石板慢慢往旁移開,露出了藏在其下的長長石階。從側面一看,石板的厚度居然比寬度大多了;石階直直通往地下,黑漆漆的盡處隱隱透出陣陣涼意。
月憐緊靠在莫十五身邊,看得目不轉睛。
「走吧!」他笑瞇瞇地牽起她的手。「我要無敵於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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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後,一度在江湖上消聲匿跡的莫刀門再次壯大了氣勢,代理掌門姓東名楊,一身功夫獨步武林。人人成信他的崛起與玉八卦有關,但是任千萬個江湖人再怎麼明察暗訪,玉八卦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傳說中,年已百歲的真正掌門人,因深感江湖恩怨難了,為了莫氏一脈能夠長久,他帶著玉八卦遠赴重洋,將它沉入了汪洋大海之中。陪著他漫漫旅程的,是一個清秀嬌小的女子,用她的溫柔,撫平這位武林耆宿飽經的風霜……
「什麼年已百歲、遠赴重洋?」指勁捏得磁杯變成了磁粉。武林耆宿?
「代理師父,是街角說書人講的。」稚嫩的童音沒有一絲畏懼。
「我是『師父』不要老叫我『代理師父』。」
「喔,那,師父,掌門人他老人家真的不回中土啦?」
「我不知道,有時間問這些,不如去把馬步蹲札實一點。快去!」
「喔。」正要轉身,又被叫住。
「還有……說書人的話不要隨便亂聽。」天下無雙的代理掌門人兩鬢幾乎全白,吩咐最年幼的弟子好好練功後,拂袖走進內堂--趁著青筋還沒全爆出來前。
目送著他怒氣騰騰的背影,呆在堂中的小徒兒發現,代理師父鬢邊的白髮,好像又往後蔓延了好幾寸……
【全書完】
後記
潑喇--
這一推,故事走線就變了樣,也注定了我這本稿子的痛苦生產過程。
好啦!不過就是演員失控嘛?這種事情又不是沒發生過!但但但但但是!但是啊!怎麼會發生得這麼快?才第二章耶,第二章!這下可好,我要花多少額外的心力來收拾這一推之下的爛攤子?
「是妳自己要寫的,不然妳當我愛泡冷水愛生病啊?」男主角如是狡辯。
「少囉嗦,是你自己家教不好嘴碎話多,浸水發燒,活該。」
「哪個傢伙說十五家教不好來著?他可是我教養大的!」美艷師父叉腰問道。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他的家教好得很。」
這個故事在還在腦中時,每個人、每個場景、每句對話,都還活得很好、很正常,然而一旦變成文字,所有角色全變了一個樣,每個人都嘻嘻呵呵的自行其是,脫韁野馬般四處亂竄。作者拉之不住、喚之不回,只能可憐兮兮地被拖在後面,別說要他們走回原路,沒被五馬分屍就已經很偷笑了。
莫十五本來不是個笨蛋。(莫十五插嘴:「妳什麼意思?」)
月憐本來是個冷冰冰硬邦邦的酷妹。
朱袖本來是要香消玉殞。
樓觀宇本來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又用情不專的爛書生。
本來沒有胡老爹、賀連衣這些拉拉雜雜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