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男子雖然不屑少女自以為正義、打抱不平的愚蠢行徑,邃亮的目光卻饒有興味地盯住她微微泛紅的臉蛋。
很清秀,很有韻味,雪白細緻的肌膚就像蜜桃一樣柔嫩,卻不是那種專門為人出頭的俠女……
瞧清來人不過是個小姑娘,黑衣人鬆了一口氣。
「小姑娘,這人不是什麼好東西,妳確定自己要多管閒事?」為首都尉射向程洛欣的目光,帶著難以言喻的威壓。
「我師父說,新帝剛即位不久,天下紛亂無章,正是修道之人行俠仗義的好時機……」
她話說一半,聲音忽然沒了,方才見有人要當面行兇,程洛欣出於本能,想也不想地甩出腰間佩劍,可現在……瞧著十幾個粗壯漢子齊瞪向自己,她不禁開始後悔,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
「行俠仗義?哈哈!」為首都尉冷笑,手臂一長,大刀揚起。「小姑娘,天堂有路妳不走,地獄無門妳偏來!休怪我無情!」
「你要殺我滅口?」程洛欣倒抽一口氣,身子不由自主朝後退。
「是妳自己自尋死路!」
見程洛欣臉色泛青,站在一旁的青衫男子忽然勾起唇角,哪來這個與眾不同的小姑娘,沒膽還喜歡逞能。他心中有趣,瞇起眼,等著看她落荒而逃的狼狽樣子。
「你、你……」
被都尉一嚇,程洛欣說話的聲音有些結巴。就在這時,她忽然想起自己懷裡的東西,取出朝天上一甩,就見一道紅光迅捷似電,呼嘯著在空中炸開朵花。
難道是她招呼同伴的信號?!劫匪們回神的同時大吃一驚,立刻有人面露慌張地伸手去抓青衫男子。
也不知是不是他們動作太快,青衫男子沒有動,只是盯住眼前的少女。
見自己救人的努力功虧一簣,程洛欣急了。
「看我的獨門暗器,餵了毒的喔!」她虛張聲勢地大叫,抓出一把菩提子胡亂甩出。
為首的都尉不明虛實,生怕引來旁人導致事情敗露。「好,算妳狠!」他臉色鐵青地避過暗器,一揮手,帶著手下迅速離去。
好險,幸虧她帶著玉虛宮召集弟子用的焰火!
程洛欣看著黑衣人消失,手腳軟到沒法子動彈。
原來救人不僅需要武功,還需要膽魄……她臉色青白地想,過了好一陣子才記起身邊有人。
「這位公子,你沒事吧?」
她心有餘悸地回頭,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發現青衫男子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那模樣……既不像在感恩,也不像驚艷,正在狐疑,就聽一個不帶溫度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別以為我會感激妳。」
程洛欣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著他,直到片刻後,才意識到他是在跟自己說話。
怎麼會這樣?
虧他一身優雅,說起話卻如此令人討厭!
程洛欣惱怒地抿唇,聽見自己用鄙夷的聲音一字一頓、字字尖銳地說:「這位公子,或許你喜歡施恩圖報,可我卻不是那樣的小人!」
青衫男子聞言輕笑。「小姑娘,我希望妳說到做到,而不是口是心非。」
他在朝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見得多了,小姑娘出手救人,必定有求與他,否則哪會這麼奮不顧身?
他挑起眼角,見程洛欣小臉漲得通紅,直勾勾瞪住自己,不禁哼笑一聲。
真是好心被狼吃!
「誰口是心非了?你、你……不可理喻!算了,懶得理你!」程洛欣氣得雙唇發顫,也不管自己是否認得路,跺腳、轉身、走人!
終究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啊,青衫男子雙眼微瞇,看著她越行越遠的嬌小身影,忍不住想追,眸光卻忽地一黯。
他策劃許久,甚至不惜以身作餌,好不容易等到潛伏在暗中的對頭出手,卻被突然出現的她輕易破壞,這究竟是偶然,還是早有預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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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
向晚時分,連綿的春雨令人心緒煩躁。
被百姓形容成金玉鋪地的中書府內,一身月白錦衣、輪廓分明的挺拔男子,正漫不經心沿著迴廊緩緩前行。
他興味索然地掃過四周巧奪天工的美景,卻在瞥見遠處一素服女子滑倒後,一張臉驀地僵住。
她是……
黑眸凝起,顯然對那苗條的身影有了興致,男子正想跨過圍欄去看個究竟,忽然聽見花叢後有幸災樂禍的對話聲傳來──
「哼,老天有眼,她也有跌跤的時候!明明是個奴才,還以為在家當小姐,高高在上的樣子,看了就讓人討厭!」
「是啊,像她這樣有幾分姿色又自命不凡的女人,反正咱們府裡多的是,再來一個也無所謂啦!」另一個女子低低嘻笑著說:「妳以為她多有骨氣,還不是裝模做樣給男人看。當然……要是到了咱們大人面前,她肯定換上另一張臉,不媚得像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才怪!」
聽她們在身後談論素服女子,男子懶洋洋開口。「誰在裝模做樣,到了我面前還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
兩個正說得起勁的丫鬟一驚,趕緊從花叢後的亭子裡奔出,抬頭見是林慎,當即不顧地面潮濕,膽顫心驚地跪下。「大、大人,奴婢沒看見您,剛才、剛才是在瞎說……」
「瞎說?怎麼,拿府裡的規矩當耳邊風?」林慎一見旁人奴顏婢膝,就心生厭煩。「不許亂說話是進府的第一條規矩,妳們好大膽子,是不是該叫管事家法伺候呢?」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兩個丫鬟嚇得要哭不哭的。
林慎沒了興致,也不看她們,拂袖要走。
「程洛喜……奴婢們說的是程洛喜!」以為大禍將要臨頭,其中一名丫鬟顫聲道:「她是前幾天剛被發放到咱們府裡為奴的,因為是犯官的女兒,總管怕她居心不良,讓奴婢多留心她的舉動……」
程洛喜?林慎的身形不禁一頓。
自兩年前替代素有清名的前任宰相馬行雲出任中書令後,他的勢力日益擴大,新帝繼位後對他尤為倚重,不但科舉一甲由他圈定,就連百官生死也任他掌握,可以說,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就在幾個月前,先皇的胞弟十四王爺,因不滿新帝謀反作亂一事,就是由他定的案。
當時民間眾說紛紜,說是中書令林慎假借謀亂之名剷除異己,株連朝中大臣無數,但朝官心裡自有一筆帳,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生怕龍椅不穩,自然對他言聽計從,誰又敢不要腦袋的上書直諫?
這個程洛喜……大概就是戶部尚書程先也的女兒吧。
程先也,十四王爺的幕僚之一,印象中他膽子頗小,沒幹過什麼壞事……案發後,投錯主子的他受牽連被流放邊疆,妻女自然跟著倒楣,發放給權貴為奴,沒想到自己府裡也會分到一個。
「大人,不是奴婢愛背後看人笑話,實在是程洛喜依仗自己曾是千金小姐,氣焰太囂張,目中無人……」另一名丫鬟見林慎的神情還算隨和,大著膽子為自己開脫。
曾經是千金小姐,難怪自以為是……只是可笑,他居然把她當成那日在山間遇見的女孩。
林慎輕哼一聲。「發配為奴就要認清自己的身份,去!告訴秋總管,讓她幹些粗重的體力活。」
不就是投胎好點嗎?他最討厭那種什麼都不是、卻姿態高傲的女人,他倒要瞧瞧,在他這裡,她的傲氣還能維持多久。
兩名丫鬟一愣,旋即大喜過望地領命而去。
林慎再度回頭,跌倒的地方已經沒了人影。
不值一提的嬌嬌女,怎能同那天的女孩相提並論?他暗惱自己看走眼,但……或許是記憶太深刻的緣故吧。
想起那天的邂逅,他就忍不住眼眸一闇。
畢竟,一個有些莽撞、有些天真、談不上有多漂亮卻靈秀動人的女孩,不是時時都能碰到的。
林慎心不在焉沿著迴廊前行。
他身居高官,見過的美女數不勝數,百官送的、皇上賞的、還有形形色色、名目繁多的地方孝敬,真要加起來上千個都不止,大可媲美三宮六院。
三宮六院……他輕哼一聲,能欣賞美色固然好,但他討厭那些女人永遠盯住權勢不放的樣子,更何況漂亮的女人見多了也就沒了感覺,所以他把那些美女全都賞給了手下或晾到一邊涼快,自己落個耳根清淨。
但對那天衝出來幫他的女孩,他印象深刻。
事實上,自那日一別後,她的身影就一直駐留在他的腦海裡,秀麗的模樣、靈動的烏眸和不經意顯露出的頑皮,總浮現他眼前,令他失神。
他也會失神?為個堪稱陌生的女孩?林慎啞然失笑,情不自禁又想,若她此時就在這裡,該會如何呢?
保持她特有的純真味道,還是和其他女人一樣討好地對他媚笑?
無論怎樣他都想看到,前者可以勾起他的興趣,後者,則會讓他對人性的瞭解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