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的腦中想的是,瞳婷人呢?為什麼醒來之後就不見人影?
哼著輕鬆小曲,瞳婷手捧著一個托盤進了朝遇的院落。
她不解的是與院落外的繁麗相比,朝遇所居住的地方不僅佔地小,又偏僻,庭中植物也雜亂欠缺整理,更誇張的是除了樊衛一人,不見任何奴僕服侍,這就是宣家四公子在宣府的生活嗎?
拐入了廊下,就見到一個人倒靠在柱旁,墨色的衣袍、灰白的臉色,她嚇得幾乎把托盤翻倒,趕緊邁著小步奔向那人。
放下托盤,瞳婷輕拍著朝遇的肩。"喂,你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沒在床上躺著?"
是瞳婷的聲音吧!朝遇拉回快飄走的神志,緩緩抬起眼。
"婷!"他拉著她的手,撫摸著她的臉頰,激動的說,"是你,你沒走。"
"我能走去哪裡?我只是去替你煎藥、煮湯。"瞳婷心裡一陣酸楚,朝遇不會是醒來不見她在身邊,才會強忍著全身傷痛出來找她吧?
朝遇感動的放心一笑,"也是,你答應會陪著我,只是我沒想清楚,還當你離開了,不要我了。"
瞳婷垂下眼瞼,"我扶你進去。"強迫自己漠視內心想反身擁抱他的衝動。
"嗯。"不氣餒的一笑,將手臂伸向她,任由她又拖又撐的把他攙回房內。"很重嗎?"
"還……還好。"瞳婷大口喘氣,險險掛掉。"這一折騰,我看你的傷口都裂得差不多了。"
"沒關係,它們會自己好的。"他不以為意的笑笑,"你不是替我熬了湯?我有些餓了。"
"喔。"瞳婷重新出門,將還留在門外的托盤撿回來,再回來時一股清香漫溢在室內。她隨口不經意問出一句:"怎麼這院落格外冷清?"
"因為這裡是我居住的地方呀!"他張了嘴,"啊,餵我。"
那是什麼理由?她沒去深思,拿起湯碗一口一口的餵著他,忽然感覺到他們之間現在的情形很親密,心下有些不自在,找了個話題,"笑什麼?一直笑不停,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上回也是,笑容直掛在他臉上,不像從前,要看到他滿面笑意是一件困難的事;雖然他的笑是很勾她魂魄的。
"還記得你曾經問過我,為什麼我從不笑?我的回答是想笑的時候就會笑了。"朝遇別有深意的看著她,"能再見到你我很開心、很滿足,我想把我的這種心情表達出來,唯有把笑意掛在臉上,才能讓你看見。"
瞳婷拿匙的手停在空中,頓了半晌,然後放下了碗與匙。
"你要我怎麼做,你才會願意回到我身邊?"
她別過臉,"就算我們不能在一起,我們也還是朋友。"
"我不要當朋友。"朝遇心痛的說。
她眼神閃爍,"我……找樊護衛來替你換藥。"
看著她轉身的背影,"你在逃避,逃避我。"朝遇的眼裡蒙上了一層灰,黯黯淡淡的。
瞳婷不言不語,像是要逃離這個地方一般,頭也不回的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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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這樣下去,小娃的娘親就要變我了。"小瞳嗅聞著身上所沾染的乳香輿口水味。
"不然呢?"瞳婷手捧著托盤和孿生姊姊在院落內坐下。"朝遇傷得那麼重,他說要我陪他,我不忍心離開。"
"你把小娃日日夜夜交給我欺負就忍心?"而且那臭小孩幾乎都快爬到她頭頂上了。"小娃的'那些事',你還沒有告訴朝遇啊?"
瞳婷搖搖頭,"我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讓他知道?"
說得也是,小瞳可以理解的點頭,"嗯──不過,我想我在宣府中住了很多年,有一些事應該要讓你知道。"
"什麼事?"
"你從沒想問過朝遇那傢伙的童年嗎?"一年多來婷婷問也沒問,真令人好奇,"關於他在宣府中的事,你不想知道嗎?"
這個……瞳婷思考了一下,她不是沒想過,只是在未見到朝遇之前,她沒有心也沒有餘力去過問有關他的事,總覺得知道得愈多就愈容易觸景傷情。"怎麼了嗎?"
"你……難道都沒有發現他眼瞳與頭髮的顏色與常人有些微的不同嗎?"如果跟朝遇生活過好一陣子的婷婷沒發現這事,有問題的人是瞳婷吧?
眼瞳……髮色……小瞳這一說,勾起了她的回憶,"暗紅?可是……這不是我的錯覺嗎?"她以為那都是燈火閃爍的關係。
小瞳搖搖手指頭,"非也,我老實告訴你吧,朝遇的親生娘親並不是中原人土,聽說她有雙暗紅色的瞳眸與紅褐色的秀髮。而朝遇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只是隨著年歲的增長,髮色和瞳色都變得漆黑,除非是在遇水及身體極度虛弱下,才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出一些不同。"
"異色眼眸?"瞳婷抓住小瞳的衣袖,"既然他也有這麼樣的一雙眼眸,為什麼當初朝遇會那麼樣地討厭我的藍色眼睛?對於我所受到的歧視,他應該更要感同身受的。"
小瞳拍拍她的手背,"你別著急,聽我把話說完──聽說朝遇的娘親當年很受寵,但是卻因為生下腹中胎兒而難產致死,宣家老爺在傷心難過之餘,可能是怕看到朝遇就會想起他娘親,所以不但沒有疼愛所生下來的孩子,反倒是不聞不問,嚴重忽視。你想,一個沒有任何靠山的孩子在這種世家大族會是什麼樣的下場?就算能存活下來也是受盡欺陵。"
所以他會那樣重視那塊翠玉,所以他不管多努力都沒有人看得起,所以他居住的院所格外遭人忽視,所以他活下去也沒有人會為他開心,所以當他身受重傷甚至瀕臨死亡時,他的身邊沒有一個宣家人,所以他會如此憎恨厭惡她的異色眼瞳……這究竟是個什麼悲慘不公的環境?他們究竟是怎麼扭曲一個人的人生?
瞳婷沒有發現自己的淚流下,"你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才告訴我這些?"
小瞳以手絹拭去她的淚水,"他是個可憐人,我想他知錯了,只是時間太晚,我希望你給他一個彌補的機會,讓他能有個新的人生。"
"姊……"
"算我求你好嗎?我快忍耐不下去了。"世間冷暖都縮影在這個家族中,很現實。
但是其實她忍耐不下去的原因是受不了化遲一天到晚叨念著要她幫他這慘兮兮的弟弟說情,吵死了!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瞇著眼,瞳婷開始懷疑姊姊的動機。
苦了朝遇一年多,總算小瞳怒火稍歇肯說出實情,"第一,他曾經傷害過你,我不能就這樣輕易放過他。第二,誰教他當年要拆散我們姊妹倆,他,活,該!"
活該!活該!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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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悠悠,有個女人坐於池畔,迷迷濛濛的看不真切。
紅褐色的頭髮飄散在垂柳樹梢閶,想看清她的面容,卻怎麼也無法如願,就像是存心與他玩捉迷藏一樣,一股迷霧始終瀰漫在他的視線前,撥不開、吹不走。
就算如此,他還是知道這女人是誰,雖然從不曾見過,可他就是知道,知道她就是那個棄他於世、僅留一塊玉給他的人。早知現在她的兒子是怎樣辛苦的存活長大,她會如何抉擇?當年是該保大人還是腹中胎兒?
有資格活下來的本該就不是他吧!他好累,真的好累。
一次也好,他想聽見娘親喚他名的聲音,感受她的關愛,感受到被看在眸裡的眼光。然而眼前光景卻逐漸淡去,化在霧裡。
不要啊。他的娘親……不要拋下他!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
忽然一個人影湧現,一陣細碎的啜泣聲敲入他耳際,是瞳婷!人影閃閃爍爍飄來蕩去,他什麼都看不清楚。
婷……
黑霧漸散,他看見在那間樓閣內,桌上有一碗已喝盡的湯藥,桌後有一張滿是淚水與指控的芙蓉面。
恍若流光萬景皆散,所有的一切都被風吹遠……
朝遇在啜泣中轉醒,醒來之後淚還是不止,坐起身,掩著臉忍不住痛哭,一拳擊向身旁床內石牆。
他被那個當初應該最愛他的人所棄,而現在最愛他的人卻是被他所棄。
才知道,回到最初的時候,始作俑者竟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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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遇。"有人輕叩著門,"我能進去嗎?"
是熟悉的聲音,朝遇迅速以掌抹乾了面上水光,啞著嗓音回道:"進來。"
瞳婷推開了門,緩緩走到他身邊,聽過小瞳告訴她的一席話,心裡的確很震撼,但是要對他說些什麼,她卻尚未準備好.可她還是來了。
"朝──"她在床沿坐下,與他面對面才發現他的眼是如此通紅,"你是怎麼了?"瞳婷忽然想起小瞳的話,朝遇的眼瞳除非是在遇水及他身體極度虛弱下,才可以隱隱約約看出些微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