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股熟悉的味道……"瞳婷,不要──"阻止不及,他只見到一盅見底的碗。
她的淚水不爭氣的淌下,"這一碗算是我還你的恩情,從今……從今而後,我們恩斷義絕,再也兩不相欠。"
不要哭啊,不是告訴自己要狠下心來斷了這份感情?她不可以再這麼懦弱了。可是為什麼她的心好痛,淚不停,胸膛就快要炸開?
雙手掩住臉,止不住哭泣的嗚咽聲。
朝遇呆立如石頭,一時間彷彿天地萬物都靜下,他只看見她將那一碗湯藥喝下。
喝下去了,她將打胎藥喝下去了。這不是如他所願?那麼,他聽到的一聲碎裂是什麼?聲音來自他胸中,手摸上左邊的胸口,裡面卻什麼都沒有,空的。
而他的世界就好像在一瞬間崩塌,瞳婷……"不要哭,婷婷。"第一次發現聽到她的哭聲、看見她的淚水,他會很慌、很亂、很手足無措。抬手想拭去她的淚──
"不要碰我,"瞳婷閃躲他的掌,嗓音破碎得快要什麼都說不出,"你走,我再也不要看見你,我會恨你一輩子。"
朝遇看著停在空中的手,他看見原本屬於他的幸福從他指尖溜走,他什麼也抓不到了。
"婷婷──"
"你走!你走!"瞳婷失控的放聲大哭,"我拜託你走,好不好?我求求你。"她雙手摀住耳朵,拒絕再聽見他的聲音。
胸臆間的酸楚蔓延到朝遇四肢百骸,全身上下都是難以訴說的痛楚。
不要,不要叫他走,他不是故意,真的,他只是──
忽然,他眼角餘光看到自黑暗中閃出一人,是小瞳。
身後的門傳來開啟聲,他不用轉身都知道來者何人。"化遲。"
"夠了沒?你到底是想要做到什麼地步才甘心?"俊逸男子跨大步至朝遇身旁,揪住他的衣領,一個拳頭狠力地向他臉上招呼去。
朝遇承受這一拳,也承受著接下來的每一掌、每一腿,不閃不躲,好像非要這麼做,才能減去他心中的那股罪惡感。
"混帳!"化遲邊打邊將他拖向門外,手頭依舊毫不留情也沒停過。
他被丟向牆面,腦後、背後傳來一聲重擊,即使全身的骨骼幾乎都要移了位,他還是沒有還手。嘴中血腥味瀰漫,他伸手抹去了嘴角溢出的血。
腹部又中了一擊,更濃更腥的血味湧上,在下一個拳頭砸向他臉時,朝遇一抬手將化遲的拳接下。
"我真的錯了嗎?"
他一直以來堅持的信念、做法難道都是不對的?不擇手段、不顧一切,只為達成他所要的目的。
如果錯真的在他身上,那他這麼多年來到底在堅持什麼?
朝遇的腦袋到現在還是頑固得可比堅石,化遲甩開他的手掌,"就是你錯,我不但要告訴你錯得離譜,還要告訴你全盤皆錯。瞳婷不是你的敵人,也不是你在生意場的對手,她只是一個無故待在你身邊受罪的小姑娘,早知道你會那麼無可救藥的話,七年前我就算毀約也不會讓你把她從宣府中帶走。"
朝遇瞪視著他,下一刻,他卻掙扎的爬起。
"你要去哪裡?"大門的方向不是在那邊。
"我要回去找她。"與拽住他後衣領的力量對抗,拚著快四分五裂的身體朝遇還是想往來時路走回。
"你憑什麼?"化遲一腳踹翻朝遇的身軀,"既然她在我的地方住下,我就會好好照顧她,算是彌補婷婷這些年來的不幸遭遇。現在該滾的人是你,你以為她還會想見你嗎?別嚇死她了。"
化遲彎下身撈起朝遇又是一頓拳打腳踢,不用武藝只用武力還是把朝遇打個快半死。
將他逼至大門邊,示意家丁敞開門,一使勁將他扔出宣府赤紅色大門。
"反正瞳婷對你而言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失去了她也只是回歸你平靜乏味的生活而已。"化遲一撣袖上灰塵,"從今而後,我的地方將不再歡迎你來,這個家你也不用回來了。"
揮掌要家丁關上大門,他轉身離去,臨行前長吁了一口氣。
"好爽!"他早就想要好好痛扁朝遇一頓,看著拳頭,今日真是如願以償。
只餘像塊破布被丟棄在門階上的朝遇,任憑他額上的鮮血直冒。
第九章
一年多後。
順手抓來一個家丁,抓著他的衣領盤問:"三少一年多前娶的那個側室過得怎麼樣?三少對她好嗎?"
"咦?三少沒將任何姑娘納為偏房呀!"
"沒有?少跟我裝蒜,你最好放聰明些說實話,那位藍眼睛的姑娘現在怎麼樣?"
"小的真的沒說謊,三少真沒收什麼人在身旁,只是那藍眼姑娘……"
"怎樣?"
"兩個都很得三少的寵,其中一個還懷了孕,連孩子都生了,眼珠子也是藍色的。"
"什麼?!這樣他還不將人納為妻妾?"
"這……小的不知啊!"藍色眼珠是漂亮,但也怪嚇人的,這種姑娘要三少納在身邊,即使是妾,怕是老爺夫人也不肯。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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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一轉眼已經快過兩年了,自他那日被化遲像件垃圾般扔出宣府外,也已過了將近七百多個口子。
的確,在那之後他沒升起會有一日再回到這個家的念頭,宣府對他來說,好似一個陌生的府邸,但是又不太陌生,至少有些地方還保有一些記憶。
走進化遲的晴川院,一如兩年前,什麼都沒變。
綠意盎然,廊下園內皆植滿了各色牡丹,這傢伙,還是一樣花癡一個。
遠遠地,空氣間傳來隱隱的歡愉笑聲。
他心神一怔,停下了往池邊的腳步,方向移轉,向著聲音來源處邁步。
穿過花園,繞過假山流水,在廊柱後停腳,因為他看見一群丫鬟圍繞在一個八角亭中,而中心那個抱著孩子正在逗弄的藍眼姑娘,就是婷婷!
他向前再跨一步,想更清楚看見她的每一個表情。
對著懷中娃兒,她笑得那樣溫柔燦爛,表情浮現著寵溺與快樂。
雖然他此刻的心情是多麼想飛奔而去,可是她會願意再見到他嗎?
兩年前的記憶猶深刻地印在他腦海,頹唐的在石階上坐下,他可以想見在這院中的人是多麼的不想再見到他,恨不得把有關他的回憶消除。
但他還是選擇回來,就算一次也好,他想在宣府中挽回些什麼。
主意一打定,等圍繞的丫鬟散去一些,他旋即起身大步走去,他怕他現在要是不跨出這一步,從今以後,他會連回到宣府的勇氣都沒有。
半轉身的一個小丫鬟見到有人走來,正眼一瞧,忙向亭中的主子報告:"小姐,你看。"
亭內所有人跟著小丫鬟的低喚全都回首看著來人。
那麼多雙眼睛盯視著他,害得他差點轉身落荒而逃。硬著頭皮他步上花徑走上石階,立在她的面前。
"婷。"
聽到這聲叫喚,周圍的丫鬟們全都倒吸一口氣。
直到他看見那張兩年來無時無刻不出現在他腦海中的瑰麗面容變了色,冷下了表情,他才發現自己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他認錯人了!
"婷?"她黛眉一挑,"四少,你是想人想瘋了是不是?"
"小瞳!"他差點咬掉舌頭,"對不起,我認錯了。"
"四少回來幹嘛?三少不是嚴令禁止四少再踏進晴川院一步?"輕拍著懷中亂動的小娃。
垂下眼,覺得心頭酸楚又再度氾濫,朝遇的拳頭握緊,然後又放鬆。
"我想見婷。"
"你覺得她會見你嗎?"
沉吟半晌,朝遇才開口,"不會。"
"既然不會,那你來幹嘛?"來哀悼過去嗎?
"我不知道。"這一趟他到底回來幹什麼的他其實也不能明確回答出,只是想看一看她嗎?還是想追回一段逝去的感情?
但可能兩者都有,或者都沒有。
小瞳看著眼前的男人,突然覺得他很可憐,而且笨得很可悲。
"你什麼都不知道,這樣要別人怎樣幫你?"拔起被啃食得黏答答的指頭。
朝遇的眼睛倏然睜大,"你要幫我?"
"想得美啊!"小瞳起身立於他身前,笑盈盈地看著他,忽然腳一抬,對著朝遇的小腿骨狠踹下去。
"唉!痛……你幹嘛?"他疼得半彎下身。
這個高度剛剛好,小瞳順勢將懷中小娃塞進朝遇懷裡。"抱好。"
手中多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他一看,有雙藍色眼珠骨碌碌地向著他轉,是個好小好小的娃娃,"這是……"
"婷婷的。"小瞳優雅一轉身,領著剩下的五個丫鬟要離去。
"等等──"給他這個幹嘛?什麼?婷的!
"我去去就來。"接下侍女遞上的帕子拭手,唉!小娃最近要長牙,口水是一攤多過一攤。
"瞳小姐,小少爺他……"看四少的那種抱法,一旁的丫鬟倒有點擔心。
"沒關係的。"走!飲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