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會永遠……困在這裡嗎?」早於八千年前,她就知道自己不適合叢林, 但根據莫非定律,她越需承受這些折磨。
「放心,就算沒人找到咱們,我不也在砍樹準備做木筏了嗎?」要不是多了她這個 包袱拖累,依照慣例,他在摸熟此島之後,便會啟航征伐另一個新目標,現在正不曉得 躺在哪兒逍遙快活哩。
「會成功嗎?」蓄壓許久的忐忑不安,豈是他三言兩語就能擺平。
「那要看是誰做的木筏,如果是你,保證失敗,換做是我,成功率沒有一百,亦有 個九十九點九九九。」水昊的信心,來自於他常常出入此類似的無人荒地,求生又是他 的專長,他寫的每一本書,均是他真槍實彈的實地經驗,而非信口開河,空口說白話。
「那你還在等什麼?不是都砍得差不多了嗎?」賀洛芯催促。瞧他吃喝拉撒睡倒是 挺勤的,怎對此事一點也不積極?
「初砍的生木是浮不起來的呀!小姐,所以要等它們曬乾後,才會有浮力。」
剛剛跑得好渴唷。水昊敏捷地爬到樹上,摘了幾顆椰子往下丟,人接著跳下來。
若是去掉那堆胡腮,他看起來更像泰山。
「啊--還要等喔。」長長的尾音無力地向下墜,賀洛芯彷彿洩了氣的氣球,有吐 不盡的失望,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別有一番嬌媚。
「反正幾個月都過去了啦,何必在乎多這幾天呢?」水昊瞧得好生心疼,他蹦地坐 到她身邊,用厚實的肩膀輕輕拱供她。
「噢。」賀洛芯將下巴抵在膝蓋上,紅若施脂的丹唇噘得足足有半天高。
「那,你沒事就辛苦點,幫我多削一些木釘,這樣我們就可早日完工,早日離開。 」水昊頑皮地用指尖上下戲狎她翹著的唇瓣,弄出嘟嚕嘟嚕的護聲。
「討厭啦。」賀洛芯不悅地撥開他的手,懶洋洋的腔調仍是不帶勁兒。
「來,」水昊耍帥地用腳尖以玩籃球的方式頂起了一顆椰子,在它彈到面前時,一 手接住,一手抽出隨身必備的石刀,純熟有力地在上頭剖了個口。「喝個椰子汁退退火 。」
賀洛芯無聲地接過。
「你往好處想嘛,你能天天喝這些免費的天然果汁,而且愛喝多少就有多少,你如 今那水水嫩嫩、不須靠粉過日子的膚質,全是拜它們之賜。」水昊也為自己剖了一顆。
「是唷,再退一步想,我還省了不少買保養品的錢呢。」賀洛芯付之一笑。
「對對對,你這樣想就對啦。」水昊馬上鼓掌附議。
「對你的大頭鬼!」賀洛芯呸道。
接著她突發奇想,瞠得恍如銅鈴也似的黑眸,正眩著燦爛的星光,而星光的背後, 則是重燃的希望聖火。「你不是很能很行嗎?為什麼不做一台飛機?」
在她小小心靈裡,他已是無所不能的偶像。
既然無所不能,那麼要「變」什麼逃生工具,應該難不倒他。
「飛……機?」水昊噗哧噴出滿嘴的椰子汁。
「是呀,飛機是用飛的,不是比慢慢劃的木筏快得多嗎?!」賀洛芯輕蔑地瞥了他 一眼。
「我說好小姐啊,我再沒知識,也會有常識,我當然知道飛機比木筏快,問題是- -」水昊一把抹去腮緣的椰子汁,然後兩手向外一攤。「我沒你說的那麼能,那麼行, OK?」
「噢。」滿天星星瞬間隱沒,只剩下烏雲朵朵。
「我們一定回得去的。」水昊寵溺地揉揉她的頭。「但凡事必須準備周全,不可貿 然行動,懂嗎?」
此乃他的切身之癰,因為他的逞強,他失去了愛人,他不願再重蹈覆轍,不過如今 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自憐自艾。
「我們會……死嗎?」賀洛芯沉默片刻,又鬱悶地抱著腿。
「如果我能憑一壺水而橫越撒哈拉沙漠,沒理由會喪生在這資源豐富的島嶼上。」 水昊對此輝煌事跡可說是驕傲得很,聽說至今,尚未有人打破他的完美紀錄。
「你剛剛……手擦臉……」賀洛芯緩緩地抬起瓜子臉兒,以側目眸他,圓潤的蜜肩 微微顫著抖,纖纖一雙紅酥手正逐漸在使勁。
「嗯?」話題怎地突然跳到這兒來啦?水昊莫名其妙,但覺空氣中有著詭怪的氛圍 ,好像暴風雪即將刮來的味道。
「居然沒有洗就--膽敢摸我的頭?」伴著一記伏虎拳的是一聲咬牙切齒、驚世駭 俗的河東獅吼。
一條雄武的身子緊跟著飛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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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
塵歸塵,土歸土。
兩塊大小相同,比鄰立於土中的長方形灰色石碑上,分別刻著「水昊」和「賀洛芯 」的字樣,左下角的一行則是歸西的時間。
簡簡單單的葬禮中,除了一些台親好友,並沒有花圈花籃,也沒有神父或誦經的道 士和尚,更沒有太多裝飾,只是在自家的庭園。
憂悒的沉默打從葬禮一開始,便維持到整個儀式的結束,眾伙皆緊閉唇瓣,以免忍 不住哭出聲來或咒唾蒼天無眼。
水柔在送走最後一名朋友後,幾乎是身心俱疲地癱坐下來。
「我從沒想過我們之間會有人先走。」她幽幽地歎吁。
「對不起。」邵伊恩歉疚自已幫不上忙。
「不,好表哥,沒找著人不是你的錯。」水柔拉拉他的手。「你透過所有關係,派 出那麼多的人馬,在廣大的海域及鄰近的各個島國,以地毯式的搜索尋了長達三、四個 月,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呢。」
也因為如此,他們不得不放棄僅存的那一絲絲希望,相信水昊和賀洛芯已雙雙罹難 的事實。
「是……是呀。」賀羲平附和地點著頭。
「或許我該派更多的人員去……」邵伊恩仍不願這麼快就認輸。
「與其再度失望,不如這樣就夠了。」水柔愁傷地搖搖螓首。「我爸媽和我公婆他 們四位老人家,已經沒辦法再負荷又一次的打擊。」
「柔……」邵伊恩頓悟自己的殘酷。滿懷的期盼不斷地被沮喪摧折,即使她年輕力 壯,亦有到達極限的時候。
「真的謝謝你,你也陪我累了好幾天了,回家休息吧。」水柔虛懨地笑一笑。
「你要堅強呀。」邵伊恩擁著她。那是表兄傳遞關愛給表妹的最直接方式。
「我會的。」她有父母要照顧,還有沉重的家族企業要扛,她沒資格扮軟弱。
「有事記得跟我聯絡。」邵伊恩又激勵性地拍拍她憔悴消瘦的雪頰,才轉身叮嚀賀 羲平。「交給你了。」
這傻大個子楞頭楞腦的,邵伊恩很擔憂水柔在難過的時候,他只會在一旁乾焦急、 陪著哭而已。
「你……放心。」賀羲平再三保證。
待邵伊恩走後,賀羲平轉臉給妻子一吻。「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你也是。」水柔躺進他的臂彎中,以額摩挲著他稜角分明的下頷。
「嗯。」賀羲平溫柔地環住她,不禁憐惜她最近整個人都削減了一大圈。
「好在有你。」水柔反身抱住他。「其實外人見你憨厚的模樣,很容易誤解你辦不 了事,但這段期間要不是你的冷靜和支持,我一定撐不到現在。」
「沒……沒啦。」雖說她常常用讚美來增加他的自信,可每次被她這麼一誇,他依 舊會很不好意思。
「想起來真悲哀。」淚水已經流盡,水柔只能眨著乾澀的睫眸感歎。「昊和洛芯竟 然連個屍骨都找不到。」
因為空難現場撈到的全是無法辨認的殘骸,故經過一番研討,在石碑下的泥土裡, 埋的是雙方親屬從家裡取來死者的代用物。
水昊是一隻用舊的登山包,賀洛芯則是她床頭擺的那只絨布黑金剛。
「別……傷心了,我們已經……把他倆……葬在一起了嘛,所以在……黃泉路上, 他們……彼此也……有了照應,不會……寂寞。」賀羲平出言安慰。
「是呀,一個刁頑妞,一個促狹鬼,就怕到時『那邊』的世界也會不得安寧呢。」 水柔想想他倆以前相處的情形,忍不住輕聲笑出。
第八章
不得安寧的咧,其實只有水昊。
賀大姑娘成日黏著他問木筏的進度,令他煩不勝煩。
偏偏天公不作美,一向陽光普照的「神刁島」接續下了幾場雨,這進度自然又被拖 累。而潮濕帶霉的空氣讓她看啥都不順眼,有房子住的蜜月新鮮期恍惚即逝,因此石屋 亦成了她尖酸刻薄的對象。
「中看不中用,跟『某人』一樣。」賀洛芯巡了略微漏雨的屋頂一眼,然後斜睨一 旁打呵欠的一家之「煮」。
「有人則不僅僅是不中用,甚至連看都省啦。」水昊翹著二郎腿坐在門口,「賢慧 」地摘著剛採回來的野菜,身上還淅淅瀝瀝落著冒雨出去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