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甩手上的水,她循香找到水昊。他就在她附近不遠處。
「醒啦?」水昊把蛇肉做成的串燒翻個面。
「嗯……對。」昨晚的另類接觸,賀洛芯沒辦法裝得像他那樣若無其事,他那略帶 粗野的吻,彷彿是烙了印似地,還深深刻在她的心房。
而她當時的繾綣表現,炙熱地讓人咋舌,她相信必會成為他今日的笑柄。
為了掩飾她的忐忑,她順口問:「現在幾點?」
這話其實就好比咱們中國人一見面就問:「吃飽了沒?」是同樣的道理,但用於此 刻,就顯得有些滑稽,甭提水昊會促狹她,她自己都感到可笑。
他倆連今天是幾月幾號都搞不清楚,更何況是時間?
「呃……我……」這下她臉越紅,「隨便問問」尚未出喉,他已接口。
「下午一點。」他回答得很確定。
「你怎麼知道?」瞎掰也要有憑據,賀洛芯積性難改,忍不住想給他漏氣。
「看到那個沒?」水昊指著一旁的空地。烈日下,有一根樹枝垂直的插在土中,周 圍排著以它為圓心的短棒。
「有呀。」他何時做的,她怎麼沒留意到?
「觀察陽光折射樹枝,而在地面上所形成的陰影,即可抓住大概的時間。」現在是 幾時幾分幾秒,事實上,對長年與大自然為伍的水昊,早就不具任何意義,此克難型的 時鐘,全是為她而弄。
「哦?」已習慣都市科技的思路,賀洛芯想當然耳是有聽沒有懂。
「哇哈,烤好啦。」水昊也不在乎地瞭解與否,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食物上。
只見他興奮地用黑曜岩的利面,切開一顆野檸檬,繼之擠出其內的酸液。「再加點 檸檬汁……呵,大功告成,來來來,吃吧。」
「這是什麼?」賀洛芯實在瞧不出。
「肉啊,你需要大量的蛋白質,多吃一點,傷口才會復原得快。」水昊眉開眼笑地 把全部肉串放在以椰殼做成的容器,再整盆遞給她。
「什麼肉?」賀洛芯在吃的方面是標準的外國人,對於不認識的食物,她一律敬謝 不敏,就像她以前不敢吃粽子。
「放心,很好吃的,我不會拿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給你啦。」水昊避重就輕。
答案若是揭曉,他包準她連碰都不去碰。
「是嗎?」賀洛芯盯著他的眼睛,考慮了許多,才猶豫地咬了一小口。未了,她點 頭大啖。「嗯,你果然沒騙我,味道真的不錯耶。」
昨晚她一會兒掛念他的吻;一會兒擔心四無屏障,半夜不知會不會有什麼野獸冒出 來;草坪太硬又不好睡,於是輾轉反側直到天快亮,現下正好需要補充能量。
「我就說嘛。」水昊陪笑。要是讓她曉得那肉串是長相令她發毛的蛇,她肯定會宰 了他來吃。
「你不吃?」一口氣解決了好幾串,她驟然發現他半塊也沒動,不禁好奇。
「我吃過了。」水昊忽地壓低嗓子捱過來,左瞄右睨的防禦相,彷彿即將要說的是 什麼天、什麼大的秘密。「而且喔……」
「怎樣?」賀洛芯下意識也跟著他弓著背,悄著聲。
「我啊……」彪煥的眼珠子賊戒地到處溜。
「嗯?」賀洛芯全神貫注,豎起耳朵,等著聆賞他賣的關子。
「……嘿嘿……」水昊又恢復正常的音量坐過去。「這幾天恰好便秘,所以要多吃 一些蔬菜。」
「你……」賀洛芯差點吐血。「你這隻大猩猩,非要這麼噁心嗎?」
「是你自己問的。」水昊一記「推手」,便將責任過錯全推到她的頭上。
「那你也犯不著在用餐時談嘛。」明知道她會反彈,他卻偏偏要做,這人不是討打 是什麼?
「是嗎?下次記得提醒我。」水昊搖頭晃腦好不得意。
「先、生,我沒聽錯吧?」欠扁也不是這德行。
「先生?你叫我『先、生』?」水昊掏掏耳內,故做大驚小怪,還把那個稱謂念得 很曖昧。
「不叫你先生,難道要叫你小姐嗎?」賀洛芯納悶。
原來,打從知道他是誰後,他倆的交談一直是用中文。而中國字的涵義博大精深, 當然不是她這半個台灣人所能融會貫通的,因此她尚未反應過來他「先生」等於「丈夫 」的暗喻。
「呵呵,你居然叫我先生,呵呵……」水昊擠眉弄眼看看她,綻顏笑一笑,又看看 她,又笑,再看,再笑。
「怎麼?」賀洛芯被他弄得疑神疑鬼,不禁開始回想她剛剛到底有沒有說錯話,然 反覆熟慮數遍,卻依舊找不到把柄,只好不恥下問:「不……對嗎?」
「噢……」水昊造作地扶著額,低著頭,又是長噓,又是短歎。「想不到你對我如 此死心塌地,竟已把我當成你的『先生』看待,而我,噢,卻辜負了你。」
「你……在……說……什麼呀?」賀洛芯莫名其妙。他現在演的,是哪一出八點檔 的肥皂連續劇?
「你不用否認,我都明白。」水昊以歌仔戲的哭調,擺出蓮花指。「早知你暗戀我 這麼久,我也不會……噢,噢!」
「我暗戀你?你沒病吧?」賀洛芯翻了個白眼。
「你這麼愛我,人家……」頻率一轉,他娘娘腔地捧著雙頰,然後四九地把頭側偎 在她的蜜肩上磨蹭。「人家我好煩惱喔。」
「愛?!」賀洛芯再三咀嚼,總算搞懂這傢伙在裝啥羊癲瘋,但那個發音第四聲的 強烈字眼,卻已碎不及防攻進她的心,血流跟著頓了一下。
她真的、真的、真的從沒想過它會有存在於他倆之間的一天,甚至不曾盤算過它的 可能性。
和他會湊在一起,完全是老天的戲弄;與他相處,也素來只有抬槓、互鬥,若說有 「愛」,那便是……他「愛」惹她生氣,他「愛」和她吵架。
「不然這樣吧,我就勉強納你為小妾。」水昊尚不自覺已在她的心湖中投下一枚原 子彈,仍滿口的胡說八道。
「你有完沒完?」平靜的方寸無端被他掀起好大的波瀾,賀洛芯向上筆直一拳,揮 中他的下顎,以宣洩積在丹田的怨懟,那抓狂的模樣宛如「城市獵人」裡的阿香。
「哎唷……謀殺規夫啊!」水昊要閃掉她的花拳繡腿當然也是可以,但是他沒料到 她真的會出重拳。
「你還亂說?!」賀洛芯再度擺起突襲陣營。
「開個小小的玩笑嘛,你何必認真呢?」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在她的霸 權統治下,他自認倒楣地摸著痛處,向後退三步。
「開玩笑也要有限度呀,人家我還等著要嫁人……」叱咄的風暴乍然休止,賀洛芯 愣愣地沉吟。「咱們被困在這無人的荒島多日,救援在哪裡尚且沒個準兒,何況都過了 這麼久了,說不定……大家皆道我倆已死,早就撤隊回家祭拜了呢。」
在此求助無門的窘境下,她,有機會嫁人嗎?她等得到嫁人嗎?
「我們……能活著回去嗎?」賀洛芯舌焰盡斂,露出少有的憂懼。
「有我在,會的。」水昊收起嬉鬧,煦容保證。
「哦?」她自幼怕髒,故鮮少有過蠻荒棲身的經驗。唯一一次的經歷,是小學五年 級參加的夏令營,可她第一天便受不了而打道回府。
如今要她在這設備比那時更惡劣的環境……不,此地根本無所謂的「設備」可言, 她光是忖及就心驚肉跳。「我不想老死在這兒。」
「假使你對食物仍挑三揀四,上藥吃藥時仍不合作,那你不用捱到年老,就會先死 。」水昊借題發揮。
「人家是在跟你講正經事。」賀洛芯噘嘴嗔怪。不知他是太樂觀或是太灑脫,態度 老是這麼玩世不恭,俊臉上的肌肉未嘗繃緊超越半分鐘。
「我講的是正經事呀。」水昊揚著劍眉。「要走也得待你體力足夠才行,你的健康 狀況若不佳,現在扯什麼都是白搭。」
「你真的有辦法離開這裡?」燦如旭日的光芒掩去眼底本來的晦暗,賀洛芯重抬希 望的瞅著他。
「那當然!」卓逸獷朗的五官綻著自信狂傲的微笑。
人生倘是太平穩,便失去了諸多樂趣,越是高難度的,他越愛接受挑戰,他可是在 絕地中求生存的專家耶。
「這麼吧。」他本來是想等全部完工時再說。「為了讓你心情愉快些,也預祝你未 來會乖些,我要送你一份禮物。」
「嘿,大猩猩,措辭客氣點喔,什麼叫『會乖』?」賀洛芯厲聲恫斥。「你的意思 ,是指我刁鑽跋扈驕縱野蠻不講理嘍?!」
長串的形容詞中居然是一氣呵成,沒用到半個標點符號,水昊聽了不禁抿嘴直笑。
「天地良心呀姑奶奶,這全是你說的喲,我啥都沒提。」看來她頗有自知之明,也 很懂得她自己的脾性嘛。
「你……」賀洛芯一時語塞,不過惱歸惱,該收的東西仍是不會忘。她凶顏凶相地 斜睨他。「禮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