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哥哥,你覺得我的衣服漂亮呀?」萱兒兀自興奮起來,顯然她只挑好話聽。
餚風不禁皺眉,這小鬼真會顧左右而言他,說了半天,她只關心她的衣服漂不漂亮!
算了,這幾年他和沈均仇所犯下的罪行可比偷竊還要嚴重千百倍,他又有什麼資格教訓別人?可是望著萱兒純真嬌悄的面容,他心中卻是百般不捨,他不願這麼年輕無暇的靈魂沾染上一絲一毫的污穢。
「萱兒,你聽我說,」 他將身上所有的銀兩掏出來,
「這些銀兩你拿著,以後別再偷了。你喜歡漂亮的衣服,我買給你。」
「風哥哥……」 萱兒一時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她果然沒看錯人!儘管他的錢少得連付眼前這一頓飯都不夠,可是他的心意才是最教人感動的。
雖然他誤會了,她還是輕點一下頭。
「你懂就好。」餚風舒坦了一顆緊繃的心。這世上或許有許多事他無能為力,但他至少拯救了一個差點沉淪的靈魂。
「風哥哥,你說我們吃完飯上哪兒好呢?是去王府井大街聽說書,還是上大柵欄的萬福看戲?今天的戲碼好像是『美猴王』,這可是難得的大戲哦!若是你都不喜歡,我就帶你逛逛京城。京城裡有趣的玩意兒可多了,風哥哥,你一定會覺得好玩的。」她興致勃勃的叨念著。
看著她容光煥發的臉孔,他突然發現原來萱兒也是挺美的。小巧的瓜子臉搭配一雙靈動慧黠的大眼,十足的嬌俏迷人。再過一、兩年,她肯定會出落得更加動人。
「隨你,去哪都好。」餚風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好棒呀!那我們別吃了。風哥哥,我帶你去看紫禁城,皇帝住的地方大著呢!包準你嚇一跳。」扔下一桌沒吃完的豐盛菜餚,萱兒拉著他就往門口走。
「等等,萱兒,這飯錢……」
「先賒著。京城裡的人吃飯都是先賒帳,之後再一次付清的。」她打斷他的問話,急忙將他推出寶記。
「是嗎?」 沒想到京城吃飯這麼方便,還可以用賒帳的。
「是呀!風哥哥,你等我一下,我同掌櫃說一聲就來。你不可以偷跑哦!」得到餚風首肯,她立即轉回寶記,薛掌櫃正站在她面前。
「今天的菜色您和您的朋友還滿意嗎?」他必恭必敬的問道。
「尚可,把紙筆給我拿來!」她吩咐道。
接過他遞來的紙筆,萱兒龍飛鳳舞的寫上名字,還煞有介事的蓋上她隨身攜帶的象牙印。
「拿這張紙去帳房取錢吧。下回若是見到我朋友,所有的帳都算我的,清楚嗎?」不等薛掌櫃回答,她便像一陣風似的跑開,伯餚風突然又反悔走了。
薛掌櫃非常恭敬地朝著她和餚風逐漸遠去的背影彎腰說道:「慢走,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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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沈均仇將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往聶瑩瑩的膝上擺。
「什麼東西?」她嚇了一跳。剛才他突然不見了,她只好靜靜坐在路邊的茶棚子裡,一面欣賞雪景,一面等他。
她定神一看,竟是只雪白的野兔。「好可愛的小兔子!你從哪裡捉來的?」
「就在前面的林子裡。剛才你在看什麼?看得都癡了。」沈均仇在她旁邊坐下,茶棚的夥計馬上盛滿一杯熱茶。
「我在等你。這裡好美、好靜,仔細聽還能聽見雪從樹上掉落的聲音呢。」她微笑道。
「你這麼喜歡看雪?」記得他們還在鳳平縣時,她就常常靜靜的凝視窗外的落雪。
「是呀!從小就喜歡。一年四季裡我最愛冬天,下雪時所有的東西都染上一層白色,好美。沒人陪我時,我就看雪。」她沒有其他兄弟姐妹,父親又忙碌,與她年齡相仿的貼身丫環喜兒也因為張嬤嬤的限制,總是跟她保持一定的距離,多半時候她都是一個人的。
「是嗎?」沈均仇一手撐住下顎,審視正在安撫小兔子的聶瑩瑩,「雪白的顏色倒很適合你。」
凝視著霜雪的她,沉靜絕美得彷彿不屬於這庸碌的世俗紅塵,好幾次他都以為她會與融雪共同消失在天地間。
與其見她這麼恬靜的模樣,他寧可面對她的怒氣。這樣的她讓他有種不確定感,好像明明將她扔在懷中,一下刻她卻如雲霧般縹緲遠去。
「走吧,帶你見樣東西。」他一執起她的柔荑,然後一把捉住她懷中的兔子放到雪地,任它在林中消失。
轉瞬間,眼前豁然開朗,他們站在高崗上眺望,蒼鬱的遠山籠上一層灰白,底下的湖面結上薄薄的冰,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五彩金光,瓊樓玉宇林比鱗次地矗立在湖畔,周圍光禿的枝丫更添幾分蕭瑟淒迷,仿若仙鄉。
「真美!那是什麼地方?」她無法移開視線,這般清幽雅致的所在,比這些天在北京城所見的都還要吸引她。
「清漪園,是個皇家行宮。從這裡望去,剛好可以將它整個收入眼底。」 他抱她下馬,在一處可遮風的大石旁坐下。
「從這兒可以到那裡去嗎?」她像極初識世面的小孩,渴望地將此情此景深深印人腦海中。
搖搖頭,他答道:「這裡離清漪園實際上還有數十里。我也是無意中才發現這個觀賞清滿園的好地點,否則像清漪國這種皇家別院,哪裡是我們平民百姓所能窺探的呢?」
「天地真是神奇,造就許許多多的美影,教人看也看不完。「」聶瑩瑩幽幽的歎息,心中卻有無限甜蜜,若是能與他共同賞盡天下美景,她也不枉此生了。
「是啊!雪是固然美,卻是平常。我見過夏日的飄雪那才教人迷醉。」他的眼神渺遠,唇邊浮現一抹微笑。
「真有夏雪嗎?」
「嗯。我小的時候住在一片植滿梨樹的山林中,一到文日,整座梨園開滿雪白的梨花,涼風一起,園子裡就飄揚著無數的花瓣,就像下雪似的。那種美景只要見過一次,終生難忘。」那段快樂的時光離他有多久了?他摟住身旁的人兒,細細咀嚼往事。
「我真想見一次。」聶瑩瑩聶精會神的聽他述說往事,這是他頭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小時候的事。
沉穩低啞的笑聲自他喉中逸出,「小傻瓜,那地方可遠呢!嶗山在山東,光是騎馬就要好幾天,況且那梨園還是在裡人跡鮮至的地方。」
「是嗎?」雖然暫時去不了,她還是將嶗山這個地名牢牢記在心裡,這是他生長的地方呢!「那你回去過嗎?」她忍不住又問,那個地方對她的吸引力實在太大了。
「沒有!」沈均仇的語調摹然轉變,臉上也上一層陰鬱,「我離開的時候才八歲,只記得那地方在嶗山,卻不記得怎麼回去了。」
「好可惜……」 她不敢繼續說下去。他的離開是因為她爹嗎?他的爹娘呢?橫互在他與她爹之間的仇恨到底是什麼?她不敢問,他也不願提,這話題成了永遠的禁忌。
死寂瀰漫在兩人之間,方纔的好氣氛突然消失無蹤。
「後來你到哪兒去了?」為了打破沉悶的靜默,她試著問道。
「那時我受了重傷差點死去,幸而在我家幫傭的大嬸逃過劫,將我背下山求醫,這才撿回一條命。後來遇見我的養父,他將我帶回東北的山塞中扶養,也教導我一切技藝,以後我就一直待在東北。」這些事他只跟餚風提過,沒想到他竟能哪些平靜的在她面前訴說沉痛的往事。
「那道疤痕就是那時留下的?一定很痛吧。」她心痛的撫摸那道藏在衣下的烙印。
「早就不痛了。」痛的是心,這道疤痕無時無刻在提醒他那血腥的記憶。
「你說過是我爹做的,到底我爹爹做了什麼?告訴我!」她的情緒激動起來。她不能相信她的爹爹會對一個八歲的孩子下痛下毒手,她要知道事情經過,或許是他搞錯了也說不定!
「別問!我不要你的記憶沾染任何污穢,既然跟著我就別問!」沈均仇極力克制心中翻騰的恨意,害怕它隨時會淹沒他,讓他做出無可挽回的事。有那麼一瞬間,他竟有扼殺聶瑩瑩的衝動,要不是他握緊了雙手,只怕她已經香消玉殞,而他就真會變成修羅惡鬼,墜入萬劫不復之地。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她有許久不曾再見過他這副窮兇惡極的殘酷模樣,慌張寫在她蒼白的面容上。
老天爺!沈均仇低吟一聲,總有一天他會因為這樣的折磨而死去,他竟愛著也恨著同一個女人!
聽著她語不成調的道歉,他所能做的只有將她緊擁人懷,狠狠的抱住她,好似這樣能減少他滿腔的苦澀與痛楚。
「瑩瑩,以後都不要問了。我心裡好苦!我好怕我會克制不住心中的仇恨,用這雙手扼死你!從我十五歲時殺了第一個人後,我的雙手便再也沒有任何知覺了,它的存在只為殺人與復仇,這是雙沾滿血腥的手!」他悲切的低鳴,連天地也為之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