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兒……」蕭湘的話像根大錘子般擊碎了長風的心和希望,然而她無邪雙眸中盈滿的情意,又像蠶絲般纏繞住他。
長風沒料到蕭湘竟然已有婚約,在重貞節的社會觀念下,湘兒可以像他一樣反悔嗎?他知道湘兒就像一張純潔的白紙般,而顯然師父並沒有教她貞節烈女的事跡。她不清楚社會規範對女子的不公平,以為自己可以像他一樣捨棄一段婚約;但問題是,就算湘兒跟他一樣身為男兒,亦不能隨意背棄婚約。若不是宋采薇向他表明深愛孟書在先,又下手加害他於後,他是不可能違背誠信跟她解除婚約的。
「師兄,我可以反悔嗎?」蕭湘怯怯地問。
「湘兒,行不通的。」長風悲傷地搖搖頭,「你為什麼想反悔呢?」
「因為……」蕭湘的淚開始滑落下來,「因為他不是你!」她掩住臉跑離,長風無力地伸出手,卻沒有喚住她。
他用力捶了一下廊柱,感到後悔。他不該挑逗蕭湘的,若是早知她有婚約,他說什麼都不會追求她。然而沉淪的心可以挽回嗎?早在醒後第一眼看見蕭湘,他就已經情難自禁了。
現在他該怎麼辦呢?在蕭湘情賓初開的一片情已罩住他時,他能克制住自己不理睬她嗎?他要遵循社會規範,辜負蕭湘的一往情深,還是不顧一切地帶她離開?
可是師父的救命之恩,他不能不還;授業之澤,他也不能不報。他面對了生命中最大的抉擇,在恩與情的十字路口,陷入兩難。
第7章
「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風奪炎熱。棄捐篋笥巾,恩情中道絕。」
這是漢朝班婕妤所做的「怨歌行」,也是師兄教她的詩詞中的一首。蕭湘視線模糊地注視著紙捲上蒼勁有力的字跡,原是一首哀怨的情詩,卻被他寫得力透紙背。
她心情鬱悶地將紙卷丟進小珠寶盒中。自從那天地對師兄提起要反悔婚約的事後,師兄就不太搭理她,前幾天甚至還教了她這首詩,更加深她心中的憂慮。
莫非師兄是在暗示她什麼?他是在告訴她,他已經不再喜歡她了嗎?
蕭湘咬著下唇,在眼眶中打轉的晶瑩淚珠終於忍不住滴落下來。
師兄一定是厭惡她想要反悔婚約。
爹曾說:「人無信不立。」做人二正要講誠信,師兄不喜歡她不守信,所以討厭她了。
可是師兄也不守誠信,他不是不打算娶他的未婚妻嗎?但是那不能怪師兄啊,是他的未婚妻先喜歡別人,又想害死他,總不能教師兄娶個想謀害親夫的妻子吧?
所以師兄不守誠信是有理由的,而她不守誠信卻沒理由。
她的未婚夫並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她的事,她有什麼理由不守誠信、不嫁給他?
可是如果她遵守婚約嫁給那個素未謀面的未婚夫,她就不能再跟師兄在一起了。
不,她不能嫁給他,她要跟師兄在一起!可是如果她反悔,師兄就不會再喜歡她,她又該怎麼辦呢?
蕭湘想到這裡,心襄更加難過,眼淚撲簌簌地直落下來。
如果娘在就好了。
蕭湘嗚咽出聲,如果娘還在,一定可以告訴她該怎麼做,可是娘死了,她又不敢去問爹。
她想到爹近來的臉色越來越差,她知道只要天氣一轉涼,爹的氣喘就會發作,她不能再拿這些小事去煩爹了。
而且爹最氣人不守信諾了,如果他知道她不想守信,一定會很生氣的,搞不好還會像師兄這樣不理她!
蕭湘心神煩亂地起身在房內踱步,她左思右想卻想不出一個法子來幫自己,只能任由眼淚滴落粉腮。
她真的好想跟師兄在一起,為什麼師兄就是不明白?這一個月來,他對她的冷淡,讓她食不下嚥,睡不安枕,衣帶漸寬,為他憔悴,難道他都看不出來嗎?
可是如果他真的看不出來,為什麼他總在以為她沒瞧他時,對她投以關懷愛憐的眼光?而他的眉頭為何總是鬱結的,似有無窮心事藏在胸中,想對她表白?
然而他若真的對她有情,為何卻不理她?有好幾次她想鼓起勇氣質問他,但礙於少女的嬌羞,總是欲言又止。她能直率地問他,究竟喜不喜歡她嗎?
蕭湘摀住臉頰,覺得雙頰發熱了起來。那個問題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可是她若不問,又怎麼知道師兄的心意?
她咬了咬下唇,終於做好決定。回到鏡前梳理略顯凌亂的長髮,才發現眼瞼已被她哭得又紅又腫的,蕭湘著急地差點又掉下淚來。
她輕輕用手絹拭乾淚水,拿起福嬸自製的花粉在眼眶周圍塗抹上薄薄的一層,希望能稍微遮住紅腫的眼瞼。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她才滿意地起身離開閨房,繞過迴廊,走到西跨院的客房。
蕭湘在長風所住的客房門口遲疑了一下,才舉手叩了叩。
她在門外等了良久,卻沒聽到房內有人回應,她鼓起勇氣推開房門,發現室內空無一人。
正當蕭湘失望地準備轉身離開時,長風走了進來。
「湘兒,你找我?」
「師兄,我……」蕭湘手足無措地低下頭。
「湘兒……」關長風略蹙了蹙眉,鼻端聞到淡淡的香粉味。在蕭湘低下頭前,他隱約看見她紅腫的眼睛,以及一閃而逝的幽怨。
他歎了口氣,蕭湘這一個月來的不開心,何嘗不令他感到心疼‥看著她日漸憔悴,幾乎讓他想不計一切後果向感情屈服;然而理智卻及時約柬他,他不能對不起師父。
「湘兒,你的眼睛紅紅的,是不是哭過了?」他柔聲問道。
「我……」蕭湘抬起頭,長風眼中的關懷,讓她忍不住想傾吐心中的委屈。「師兄,我有話問你。」
「什麼事?」
「我……你是不是在生湘兒的氣?」
「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湘兒,你別胡思亂想了。」
「那……那你為什麼不理我?」蕭湘埋怨地問。
「我……」正當長風吶吶地不知如何回答時,菱歌剛好闖了進來。
「關少爺,老爺有事找您。」菱歌擠眉弄眼地對長風連使眼色。
「喔,我知道了。湘兒,我先去見師父,有什麼話我們待會兒再說。」
「師兄……」蕭湘拉著他的袖子,不依地嬌嗔著。
「湘兒乖,師兄待會就回來。」
「可是……」
「小姐,你在這裡啊,蓮娃到處找你呢!」蓮娃也闖進房來。
「蓮娃,你找我幹嘛?」蕭湘不耐煩地問。
「小姐,福嬸找你商量今年要做的月餅。過幾天就是中秋節,小姐忘了嗎?」
蕭湘暗罵自己糊塗,每年中秋節前,福嬸總是會找她研究月餅的內餡。這幾天她煩惱著自己的情感,卻忘了這等大事。
「湘兒,既然福嬸找你,你就快去吧。師兄也有事要忙。」
蕭湘不情願地跟著蓮娃離開,長風癡立在房門口送走她頻頻回頭的身影後,轉向菱歌問道:「菱歌,事情辦得怎麼樣?」
「做煙火的李老爹已經來了,正在前廳等關少爺。」
「好,我們立刻到前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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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幾天,終於到了中秋佳節。蕭湘一大早梳洗完畢後,就到廚房幫忙福嬸準備應節拜神的用品,但她才進廚房,立刻被福嬸給請了出來。
「小姐,你快點回房換件衣裳。」
「福嬸,進廚房要換什麼衣裳?」蕭湘不解地問。
「今天是小姐的生日,你忘了嗎?老爺要帶你到夫人的墳前上香,再帶你到注生娘娘那裡謝神還願。」
「可是以往我都是幫福嬸忙完後才去娘的墳前上香的呀。還有,為什麼今天要到注生娘娘那襄謝神還願?」
「今天是小姐十六歲的生日,一過十六歲,小姐就成年了,所以要到注生娘娘那裡謝神還願。」
蕭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在蓮娃的協助下,換上一襲月華裙,和一件繡有荷花圖樣的淡紅色衫子,陪同父親到村後的母親墳前上香。
蕭暮雨仍同往常—樣,在妻子墳前呆立了一會兒後,引簫吹奏。
蕭湘輕輕撥動琴弦與父親相和,一直到一曲水調歌頭演奏完舉,蕭暮雨才放下玉簫歎了口氣。
「湘兒,你的琴越彈越好了。你娘在天之靈一定很高興。」
「爹,既然你認為娘會高興,為什麼反而皺著眉頭呢?」
「湘兒……」蕭暮雨微微苦笑,「爹不是故意皺著眉頭的,只是……只是夫妻情深,想到你娘一個人孤單地躺在這裡……」
「娘不會孤單的,湘兒和爹都常來陪娘啊。」
「湘兒……」蕭暮雨無奈地搖了搖頭,女兒年紀還小,不明白痛失愛侶的心情。他想起了蘇軾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望著常被自己撫摸的石碑,他不禁淒然地對亡妻笑道:「靜娘,我就快來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