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一些夢,爸爸,」凱茜說。「我記得你的聲音,當然,可是還有另一個聲音。一個我不認得的聲音,說得非常輕柔。」
「你聽見的可能是某個女僕。」摩斯說。
「不,那是男人的聲音。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
「只是夢。」摩斯說。她還太虛弱,不能告訴她事情真相。他無法相信她記得格瑞。
「哎,」凱茜說。「只是夢。」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凱茜每天除了和愛達、父親說說話,進食,就是睡覺。一個星期之後,她已經有力氣舉起手來抓發癢的頭。她的手指滑到頭巾下面,觸摸到釘子一般扎手的短髮。
摩斯走進來,看見淚水滑落她的臉頰。
他衝到床邊,看見躺在一旁的頭巾,猜想到她流淚的原因。「咄,凱茜,」他說。「只是頭髮罷了。我不相信你這麼虛榮。」
她的眼淚停止再流,她吸吸鼻子。
「一個月後你就會有柔軟捲曲的短髮,看起來像個可愛的男孩。」
她突然微笑。「也許你該邀請傑弗到布列登堡來。如果他看見我這個樣子,一定有興趣娶我。」
「你瞧,」摩斯不自在地說。「事情永遠有光明的一面。至於傑弗,那個混蛋不敢到這裡來。好了,凱茜,我為你帶來亞奎田上的好甜酒。」
「我已經喝掉一桶酒了,爸爸!如果繼續喝下去,我會有酒糟鼻!」
她啜著酒,享受它的香醇溫暖。「爸爸,」她說。「我想洗澡。我不能繼續這樣髒兮兮地躺著。我想躺在花園裡,感覺陽光照在我的臉上。」
摩斯的臉發亮。「你將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乖孩子。」他皺皺鼻子。「你想洗澡是對的。這件事必須先辦。」
這是個美麗的日子。太陽燦爛地照耀,海風溫和地吹著,而滿山遍野的野花散發著香甜的氣味。
格瑞在斜坡邊緣停下馬,凝視拍打著岩石的波浪,感到心滿意足。從聖艾尼海岬,他能夠看見向前延伸的海岸三十里長。連接崎嶇的海岸峭壁的土地一樣蒼涼,強勁的西風吹得樹幹彎腰駝背。小漁村聖艾格尼擁抱著聖艾格尼海岬,古老的漁村也是一片荒蕪。
格瑞記得小時候沿著海岬下方的蜿蜒步道探尋海岸線的洞穴,康瓦耳獨具一格荒涼的美總會震撼他的心靈。他坐在馬鞍上轉身。崎嶇的岩石之外,連綿的山坡上牛羊成群,而山坡之間的小河谷,農夫正在忙著耕種。他的土地、他的家、他的人民。
渥沸頓城堡像塊巍峨的巨石聳立,捍衛著康瓦耳的北海岸,在暴風雨侵襲的夜晚,面向海洋的兩座高塔將點燃燈火,警告船隻遠離致命的海水。
他能夠看見石匠正在修建面向海洋的城牆,被海風侵蝕了兩百年的石牆。他從聖地帶回來的珠寶足夠他修建整座城堡,買牛羊和六匹馬。兩百年年來,城堡沒有做過什麼改變。從前格瑞覺得這些事無所謂,但是一個月前回到渥沸頓,他總覺得缺少些什麼。城堡大廳看起來簡陋而空洞。雕工粗糙的桌椅一點也不美觀舒適。鋪在地板上的燈心草沒有布列登堡鋪在板上那些草的香味,而且沒有一塊消去沉重腳步聲的地毯。甚至在他寬敞的臥房裡也沒有一點舒適可言。他死亡已久的第一任妻子,玫芮,似乎不在意,而她的姐姐蘭琪也不在意。他只是變得軟弱,格瑞咕噥地自言自語,想擁有在東方習慣了的奢華。
魯夫——他信任的侍衛長——在格瑞離開的這一年裡,維持了渥佛頓城堡的紀律。可是仍有一些問題等待他回來解決。朗迪——他的管家——把帳目寫得非常清楚,但是並沒有將僕人們管理得更好。回到自己的城堡管理自己的土地的感覺非常好。生活在渥佛頓的人民是他的責任。這裡的一切完全屬於他。
他再次想到柯蘭琪。一個月前當他回到康瓦耳,看見一個扭絞雙手、淚眼模糊的女人。他沒有認出她,直到她提醒他她是玫芮同父異母的姐姐。說話輕聲細語、內向害羞的蘭琪,現在成了寡婦,除了他沒有親戚可以收留她。在他回家前,她已經在渥佛頓城堡住了三個多月。朗迪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所以她留下來等格瑞回來。她並不老,大約二十八歲,但是她的嘴邊和眼角有著哀傷的線條。她的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由她住在諾曼第的表哥撫養。她在她裡不受歡迎,她哀傷地說,尤其不受裡德表哥年輕善妒的妻子歡迎。
格瑞相信讓她住在渥佛頓沒有關係。她服侍他,親自侍候他用餐,為他縫補衣服,但是,奇怪的是,僕人們似乎都不喜歡她。他猜想不出原因。在他看來,她似乎夠謙遜的了。
格瑞的思緒轉向即將到渥佛頓城堡來的康瓦耳公爵。愛德華國王的叔父對格瑞來說一直像個父親,事實上,他比格瑞的親身父親還像個父親。雖然他們之間情誼深厚,格瑞衷心祈禱公爵此行不是來要求他做什麼。在聖地和回教徒打了一年的仗,他已經受夠了,只想好好地休息。
帶著這些思緒,他掉轉馬頭騎回渥佛頓城堡。
聽見馬蹄聲,柯蘭琪拉開她的小房間的窗簾,看著格瑞優雅地騎馬進入城堡,她感到一陣興奮,不由自主地握緊雙手。他的她的丈夫是那麼的相似,卻又不同。她希望勞爾在地獄裡腐爛。和勞爾一樣,格瑞期望她像任何僕人一樣毫無疑問地侍候他,但是和勞爾不一樣的是,他是個英勇的男人,全渥佛頓的年輕女僕都願意和他上床。還有,當然,格瑞從來沒有打過她,不過,她諷刺地想,她還不是他的妻子。痛苦的經驗告訴她,對男人來說,妻子就像屬於他的任何財產。只要她守本分,能夠取悅丈夫,她就會被對待得像他的狼犬或軍馬那麼好。
蘭琪咬著下唇,想知道自己還得扮演害羞內向的寡婦多久。她的第一任丈夫勞爾,讓她痛苦地學會一個妻子不可以伶牙俐齒、不可以驕傲,更不可以頑固。在格瑞這件事上,她算是相當頑固,不過她想要他,而且決心擁有他。一個寡婦,一個可憐的親戚,沒有真正的地位,她的孩子沒有真正的家或未來,也許,該給格瑞一點鼓勵,甚至溜上他的床,如果她能夠找到它有個晚上是空的!
她將嫁給格瑞,然後把她的孩子帶來康瓦耳。她想念他們,尤其是她八歲大的的兒子,可是她決定到康瓦耳來全是為他。他將成為格瑞的繼承人,因為蘭琪不打算再生育。她仍然清楚地記得生女兒時的痛苦。至少她沒有難產而死,像她妹妹玫芮一樣。蘭琪甩掉回憶,轉身走離窗邊。她要在大廳迎接格瑞,遣退所有的女僕,親自為他倒些酒。她在發亮的子前打量自己最後一次。我必須取悅他,她想道,非取悅他不可。
令她失望的,柏蓋伊陪著格瑞。她很小心蓋伊,雖然他長得好看又禮貌,因為她感覺到他猜出她的計劃而且反對。不,她仍然掛著歡迎的笑容,優雅地走向前。
「日安,爵爺。」她說,害羞地對格瑞微笑。
格瑞點點頭。「我有消息要告訴你,蘭琪。康瓦耳公爵將在下個星期來訪。我不知道他會帶多少人同行,不過依他的作風,他至少會帶半支軍隊來。」他轉向蓋伊繼續說:「我們將在他到達之前去打獵。希望我們會滿載而歸。」
「我們可以分成幾組進行,」蓋伊說。「這樣子比較有效率。」
「喝點酒嗎?爵爺?」蘭琪輕聲問。
格瑞點點頭,心裡想著別的事。「啊,也為蓋伊倒些酒,蘭琪。」
蘭琪看見蓋伊對她咧嘴而笑。她對他皺眉,不過仍然鎮定地走出大廳。
蓋伊等到蘭琪走遠。「你沒有收到來自法國的任何消息?來自雷摩斯?」
「沒有,不過,我會收到什麼消息?如果有來自他的消息,一定是通知我傑弗企圖偷布列登堡。我希望姓黎的不要輕舉妄動。」
「我懷疑他會偷襲,」蓋伊說。「這比較像他的作風。」他沉默片刻,然後深深地歎口氣。「那個可憐的女孩,」他終於說。「我,當然,沒有看過她,不過僕人們告訴我關於她的事。他們全都相信她是個甜美的孩子,善良而快樂。哎,這麼年輕就去世真可惜。」
格瑞回想凱茜毫無生氣的臉。他才點點頭,蘭琪隨即端著托盤出現。
「謝謝你,蘭琪。」格瑞說,用遣退的語氣。蘭琪看見蓋伊揚眉看她,她憤怒地瞪他一眼。該死的男人,他看穿了我的心思!
「當然。爵爺,」她甜美地說。「也許,格瑞,等你和蓋伊結束談話,可以分幾分鐘給我?討論如何招待公爵。」
格瑞。她從上個星期開始直呼他的名字。而他似乎甚至沒有注意到。也許,她的努力有了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