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海王兄你啊……就是這樣,叫人想怨也怨不了。」朱嵐王長歎一聲,無奈搖頭。「姑且不管這些,我只問你一句,你當真不肯出兵?」
「此時即使身在沙場,我也無心應戰,錯亂指揮只怕徒增損傷,累及無辜兵民。棄攻為守,我或可應付,這已是我能力所及。」千海慚愧坦白相告。
「算你還有點兒自覺。接著。」朱嵐自懷中掏出小玉匣,往千海輕擲過去,「我出城期間,遇見了雲遊四海的師尊,他托我帶來這東西,應該能解你眼前的危機,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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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飄忽的景象由何而來?
萬俟芸只覺得渾身發熱、迷濛昏沉,沉重的身子叫她幾乎要走不動了。
「我……我在哪兒?」黑暗中,她掙扎著,使盡力氣揮舞手腳,彷彿被甚麼給困住,好不容易手腳能動了,她卻猛然踏空。
「呀啊——」她突然失足墜空,發出慘叫,直到她掉在一方有點硬的墊子上。
她甩了甩頭,搞不清楚自己的狀況。「這是……甚麼?」
她坐起身,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穿的是娘親春天才新織的花裙。
對了對了,她六歲生日剛過,娘親說要進宮探望在宮中當差的姨娘,就把她帶進來。然後……
「給我下來!」氣呼呼的白衣少年一把推開由天而降坐在他頭上、害他吃了滿臉土的大膽傢伙。「你是誰?」
「你又是誰?這兒可是宮內禁地,不可以隨便來的!」萬俟芸說得理直氣壯。
白衣少年那張過份俊秀的臉,她總覺得有點兒印象,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那……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吧?「對了,這是哪兒?」
白衣少年挑了挑眉,表情有些玩味。「你敢大膽訓斥我,知道這是宮中,卻連這兒是甚麼地方也不清楚?你迷路了?」她這樣還敢訓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誰啊?真是不要命了!
「才沒呢,我、我只是、只是找了三天還沒找到回家的路而已。」她不服氣的鼓起腮幫子活像只田鼠,努力想站起身子,可是搖了幾步路,又跌坐回地上。
白衣少年一時啞然。「那跟迷路有何差別?」
「當然有差別!就像我說你看來像是躲在這兒哭一樣,你肯定也說有差別!」
她望著少年一臉淚痕未乾,雙眼紅腫,又孤獨一人,她不免有些尷尬,像是打擾到他甚麼,有點內疚,卻又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誰躲在這兒哭了?你敢胡言亂語!」他星目微睜,不許任何人這麼污蔑他。
「好好好,你沒哭,只是這兒風沙大,草屑吹到你的眼睛裡,行了吧?彆扭的傢伙。就說你會否認的。瞧,你沒哭,我沒迷路,就是這樣的差別。」
「哼,我不跟無禮碎嘴的丫頭一般見識。」他高傲的仰頭甩袖就走。難得的寧靜時刻讓人打擾,看在父王靈前,他懶得計較。
「是是,就麻煩你當成沒見過我。」她環顧四周後,低頭嘀咕。「否則讓人知道我來到王陵,麻煩可大了。」回去以後,爹一定會罰她不准吃飯的。
「剛才還不知道是甚麼地方,你現在倒說溜嘴了?知道是王陵你還進來,不是宵小便是盜賊,統統該殺。」他聽她說辭先後不一,便立刻起了戒心。
看她不過是個小女孩,秀秀氣氣的,怎麼她竟然會是奸細嗎?他將手搭上腰間配劍,準備如果對方不懷好意,他便立刻出劍斬殺惡徒。
奇怪,她對他的殺氣完全沒有反應?就算是普通人,也應該早已嚇的伏地磕頭乞饒,這傢伙難道有甚麼本事?不過是個有點可愛的小丫頭罷了。可是像他妹子朱嵐王,小小年紀不也是機靈得很?他不得不防。
萬俟芸完全無懼少年渾身鋒利的殺氣,或者說,她不知道該恐懼甚麼吧,不會武術的她,只覺得白衣少年臉色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哭太久的關係。
她皺皺眉頭回答他:「我進來以後,看到好幾個大饅頭山,前頭排排站石像,石像保護著的石版上頭還刻著段氏名號,我再蠢也看得出來這是王陵啊?難不成這是住家?」她常讓爹爹教訓她講話太沖太直,可她就是不喜歡拐彎抹角的。
「饅頭山?」少年一時氣結。她把莊重威嚴的王陵喚作饅頭山?「你——知道了還不快滾?」因為這樣而動手殺她,只會讓他覺得自己很蠢。
「要是我走得動,我早走啦。」她有點哀怨。
「你腳扭到了?」少年注意到地方才好像確實站不穩。「怎麼不求我幫你?」
你說你不跟我一般見識,我求你,不是自討沒趣?「她揉著腳,還是好疼。
「個性倒是挺倔強的。」少年改以雙手抱胸,冷笑等看著戲,「我倒是好奇,你能逞強到甚麼時候。好吧,我決定了,假若你像個惹人憐愛的弱女子一樣哭出來的話,我就幫忙你。不然,我們就等著看,你在這兒晾成人干前,誰會來幫你。」
「我偏不哭。我才不對壞人低頭呢。」她抹抹眼淚,噘嘴賭氣。
「喔,我是壞人?」
「當然,只會欺負小女孩算甚麼東西?」她認定他是天生壞胚子。
「我爹常說,不管有多難過,都不可以在會傷害你的敵人面前哭。如果讓人知道你在意甚麼,只會給對方抓住你痛處的機會,所以,我偏偏要……笑給你看。」
她爹的說辭……不能讓人瞧見痛處嗎?怎麼那麼像太傅萬俟少丞的腔調?
少年像是遭人當頭棒喝一般。莫怪師尊常要他別一有難過心事便往王陵跑;可他傷心不甘的時候仍會甩開部下們,躲進禁止他人進出的王陵,向父王訴苦;但他愈是這麼做,就愈會暴露出自己的弱點。
他知道這道理,就是長忘記。經她提醒,他才想起自己得振作些。
幾分親切,教他不由得走近她,她還會向他解釋她爹爹的教訓,要是她當真是賊人,不是太聰明就是太笨。對於她,少年漸漸沒了戒心。
「你笑的醜死了,幹嘛還逞強?而且,要當我的敵人,你還太小。」
他走向她,蹲在她面前,猶豫看該不該幫她看一下傷勢。看她一臉齜牙咧嘴、可憐兮兮的樣子,如果只是個誤闖入宮的小女孩,他斤斤計較似乎太沒量度。
趁沒別人看到時,讓她早些離開吧,否則讓別人發現,他也不得不照宮規懲處她了。
「那你明明笑起來很好看,還不是不笑?沒人之時也擺一張石頭臉又是給誰看?心裡明明很難過的時候,還不是不肯哭?」
不知怎的,第一眼看到他時,他眼眶泛紅,孤寂地站在王陵前的模樣,總覺得想幫他甚麼。她有爹有娘,爹是人人尊敬的太傅少丞,娘也很疼愛她,爹娘都常說,人要懂得惜福,行有餘力幫助別人,正是一種福氣。
能相遇是緣分,如果能讓他敞開心胸、甚至展開笑顏,不也是一件善事?不過,等她腳不疼了再來幫他,現在她只覺得疼的快掉淚了,管不著其他。
「我不會在敵人面前落淚的。而且,也沒甚麼難過的事。」他咬牙說道。就算蒼炎有一半以上的部族反對他登基,他也要憑自己的實力讓別人知道,爹爹沒有看走眼,沒有托付錯人。
「那在我面前呢……如果你說我不是你的敵人,那我們就當個朋友吧?這樣,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用逞強不是挺好的嗎?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不需要朋友。」他站起身,退後一步。她太過單純,而且單純到直截了當的說中他心坎兒裡的希望;週遭想暗算他的人太多,他除了自己,從沒可信任的同伴,所以他總告訴自己不需要朋友。但是他一個人真的很難撐下去。
一個人的世界,太冷也太寂靜了……
「你不需要我需要啊。如果真的很難過的話,你別逞強,我也不逞強,我們兩個一起哭,管他是朋友還是敵人,我們就彼此都握有弱點啦……」
她說著說著,揉著發疼的腳踝,眼淚已經不聽使喚的直往下墜。
「好吧,我跟你說實話,不管你是誰,大夫說我身子差,活不過十六歲,所以呀,就算我是你的敵人,也成不了你的威脅,這樣可不可以哭了?」
她蜷著身子直抽泣:「我忍不住了,好疼……你不當我朋友也行,就麻煩你讓我隨便哭吧……」
「笨蛋!」他瞪大眼睛低下頭,為她動手診傷。「沒見過像你這麼笨的傢伙!疼就說疼,不說誰會幫你?要哭就哭,這是你自己的感覺,何必顧及到別人!」
猛然住口,他再次想到,他……不也是一樣嘛?固執,堅持,逞強,同樣的笨拙啊……雖是沒辦法的事,可也許,有個能夠陪著他一起說笑痛哭的人也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