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天恆皺眉,不懂她為何提起此人。「記得。」
那場戰役是他出道以來最驚心動魄的一戰,雖然殺的是無惡不作之徒,但他卻不得不由衷讚佩易如風的好身手和硬骨頭。沒想到一個奸邪之輩也能有如此高超的武功和剛強的性子,無怪乎正道永遠受邪道的欺壓了。
柳如絮眼裡閃爍著狡檜的光芒,抿唇一笑。「他是為什麼原因死在你劍下?」
常天恆略一思索,答道:「據聞烈火門上上下下一家百餘口全死在此人之手,連老弱婦孺也不放過。這穿雲雁可說是殺人不眨眼的嗜血份子,死有餘辜。」
「以我所知,這烈火門一案在江湖上眾說紛紜,是否當真是毀在易如風之手還只是臆測之辭,你倒是先下手為強了。」
常天恆一愣。「難道我錯殺好人?不可能,我握有有力的證據,此案是這奸人所為沒錯……」
柳如絮猖狂的仰天大笑。「這易如風一生從沒犯過錯,惟一一件錯事就是不受我的掌控;烈火門一案是我唆使他人干下嫁禍於他的,而你所謂的有力證據也是我放出的錯誤消息……現在你還認為你的擎天劍從不濫殺無辜嗎?哈哈哈……」狂妄的笑聲迴盪在小小的閨閣內,刺耳、尖銳,震得常天恆頭腦發暈。
柳如絮喘息著,看著他的眼神彷彿在看一頭可憐的獵犬:主人帶著你去山野間狩獵,獵犬拚死拚活和獵物搏鬥,所得的成果永遠是背後這個貪得無厭的主人的,獵犬還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殊不知自己的一生是掌控在他人手裡。
常天恆一時無法承受這個訊息,喃喃道:「為什麼……?」還以為自己是個鏟奸除惡的少年英雄,一生所為全是論了伸張正義,難道全錯了嗎?這把擎天劍也沾上無辜的鮮血……
當初在黃土岡上慘烈的戰役彷彿歷歷在眼前,易如風剛烈不屈的身影、忿怒含冤的眼神,臨死前響徹雲霄的狂嘯……曾經為了手刃奸人暗自得意不已,浴血苦戰一旦夜的勝利如今全成了可笑的諷刺。
常天恆手腳冰冷,內心的驕傲自信正逐漸一塊一塊的崩塌。
柳如絮的聲音恍惚中還是傳進他耳裡:「正因為你這正義化身的、劍神。親手殺了易如風,因此江湖上便沒人再懷疑烈火門的血案不是他幹下的。誰說虛名不重要?凡事只要搬出『劍神』兩個字,還有誰會懷疑事情的真相?死在你劍下的可都是無惡不作的壞蛋呀,不是嗎?」她咯咯笑著:「為你塑造正義化身的形象可真是有用極了,往後還有不少事要靠這『劍神』的名號來完成咧。」
常天恆緊緊捏握著手中的擎天劍,雙眼沒有焦距的瞠視著前方。
什麼俠客、什麼英雄?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黑白?
什麼是劍神……?
年輕的柳如絮畢竟不夠沉穩,興致一來什麼計劃全和盤托出了。將一個驕傲的俠客玩弄於股掌間是多麼得意的事啊,教她如何能不自得的炫耀?她畢竟對自己太有自信了,篤定他定會眷戀自己,明知只是一顆棋子仍甘於臣服在她的裙下,一如其他人。
柳如絮嬌柔的身軀偎進常天恆堅硬的胸膛,膩聲道:「好了,別難過了,這事只有我倆知道,你還是可以繼續當你天下無敵的劍神呀。往後只要你我聯手,這天下還不是我們的?虛名有什麼用?實質的權力才是最重要的。我把這一切告訴你也只不過要你靜下心來想想,別動不動就嚷著要離開我。有我幫你,定將你的名聲推向更高的境界,屆時你有名有權,我也沾光呀。」
常天恆握著擎天劍的手微微發顫,腦中只有易如風臨死前忿怒的眼神徘徊不去。原來威風凜凜、用著正義鑲成的「劍神」之名的底下竟是如此污穢不堪。什麼少年英雄、正義俠客,也只不過是笑話一場。滿懷著鏟奸除惡、揚名立萬的決心闖蕩江綢換來的只是鑲金的外衣,其實不知沾了多少無辜的鮮血……
柳如絮動手緩緩除去他的衣衫,打算用身體好好撫慰他受創震驚的心靈。她知道他一時間定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一下子由萬人景仰的正義化身掉入邪惡的淵藪,任誰也無法承受。
她可不能任他自暴自棄呀,往後要利用他的地方可多著呢。「劍神」兩個字已經是江湖中不敗的神話,光是靠這個稱號就無往不利了。
她艷艷的紅唇貼著他的頸項一路蜿蜒滑至他光裸的胸膛,用著比平時更熱情的身體摩擦著他冰冷僵硬的身軀。她期待著他的回應,一如往常熱切的渴望,狂野焚燒著兩人……
常天恆倏地推開她,拔出了手中的擎天劍。
柳如絮一驚,踉蹌退了數步,摔跌在一旁毒郎君的屍身上。
「你……你要做什麼?」柳如絮驚慌不已,顫聲問道。
常天恆空洞的眼眸瞪視著手中的劍。是啊,要做什麼?殺了她嗎?下得了手嗎?
她是他一生第一個愛上的女人,也是惟一的一個。愛的如此刻骨銘心、無怨無悔。他願意用一切換取她的一顰一笑,至死不渝。現在呢,發現一切都是謊言,一切都成空了,這女人竟比每個死在他劍下的人都更該死!
但可悲的是他竟發現自己下不了手。明知留她一命往後不知會掀起多少腥風血雨,但那艷麗無儔的完美臉蛋,燦若寒星的晶亮明眸,還有欲語還休的艷艷紅唇,卻一再的動搖他的決心。
不能心軟的,如果自己曾做過什麼愧對世人的事,殺了她也許能償還幾分。既然身為「劍神」,就該為這個至高無上的稱謂負責,除去真正危害武林安危的毒瘤。
常天恆閉了閉沉痛的雙眸,胸口梗著一股忿恨哀絕的怨氣。終於,他「叮」地一聲震斷手中的擎天劍,啞聲說:「你我情份一如這把劍,從此恩斷義絕!」
柳如絮一顆膽顫高懸的心總算落地了,大喜自己逃過一劫,驚魂甫定的拍著狂跳不已的胸口。
常天恆飄忽的眸子望向窗外,低啞的說:「我將終此一生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懺悔……江湖中也將不再有劍神常天恆這個名號。」
終究自己只能選擇逃避……
柳如絮剛平穩方才驚慌狂跳的心,一聽得他帶著心灰意冷的聲音大有歸隱之意,忍不住厲聲道:「你休想離開我身邊!」
常天恆淡然望了她一眼,心中難再起波瀾。
柳如絮握緊雙拳,瞪視著眼前這個彷彿剎那間變得陌生的男人。
他沉靜的眸子在短短的時間內沉澱了一切情緒,所有的愛恨情仇、恩恩怨怨,似乎全成了過眼雲煙。他那無慾無求的眸子裡卻有著無比堅定的意志,彷彿離開這一切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她明明剛剛還看到他眼裡有著深刻的怨、深刻的恨的呀,為什麼此時竟只剩一片清明?他真的變了,決定了……柳如絮難掩心中莫名的恐懼,尖聲叫著:「你別以為我會放過你!就算你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掌心!我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的!我會讓你知道沒有我你連活著都了無生趣!常天恆,你……」
她還說些什麼,常天恆完全沒有聽進去了。
二十一歲那年,他拋下了一切,江湖中也不再聽聞「劍神」常天恆的傳奇事跡。
第三章
男子牽著身畔女子的手,笑著和常天恆道別。
丁小纏追得氣喘吁吁,總算見到常天恆的行蹤了。她躲在樹後,一手撫著劇烈跳動的胸口,一邊慶幸自己的好運氣。
常天恆微笑道:「恭喜你練成絕情子前輩的『浴火神功』。」
丁小纏偷偷探出頭,想要瞧瞧和常天恆對話的兩人長什麼模樣。原以為這偌大的天山除了她和常天恆兩個呆子外,再也沒有別的傻瓜會待在這種冰天雪地的地方受罪;想不到呆子可不只一個。
只見那名男子長得濃眉大眼,英氣勃勃,狂妄倨傲的臉上卻有著化不開的柔情,帶笑的眼不時望著身畔的儷人。
再看向那名女子,丁小纏差點讚歎出聲。連忙掩住張大的小嘴,一雙骨碌碌的眼睛再也離不開那名女子絕色的姿容。她敢打賭,那名女子絕對是她一生中見過最美的女人,毫無瑕疵的外貌還在其次,那一身空靈絕塵的氣質,這世間肯定再沒人比得上。
雖然兩人只是牽著彼此的手,沒有太過曖昧的舉動,但那濃得化不開的情意,就算是瞎子也感覺得出兩人間的深情。
這樣濃烈的感情,什麼時候自己才有資格享有呢?丁小纏忍不住望向常天恆,雖然只見到他英挺的背影,卻也足夠讓她小小的腦袋編織出美麗的幻想。
耳邊傳來男子認真的詢問:「不知『浴火神功』和相傳是天下第一武學的『滅絕秘笈』,兩者相較之下,何者為強?」
常天恆微微一笑,淡淡道:「天下武學,分歧何止上千,任何一門武學皆是經過千錘百鏈,各有其獨到之處。強弱之分,在於習武者本人。即使兩人同練名為天下第一的武學,也不可能都成為天下第一的高手;習武,端看個人資質,任何一門武學皆能造就一代強人,何必拘泥學派之分?而『滅絕秘笈』之所以在武林中享有盛名,也不過是當初創造者刻意顯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