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嵐國的士兵不論訓練再怎麼嚴厲,一到了休息時間,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當場就散了個無影無蹤,很讓人羨慕的個性,嚴肅與玩樂分明。黑韶笑了笑,轉身走向一旁的「迅雷」,足下輕點躍上馬背,「迅雷」立刻往前奔去。
道路兩旁的景物飛逝,由光禿的背沙地形漸漸轉變為綠意蔭涼的林間,不知不覺間,又來到了他與靳嵐初會的地方。
黑韶讓「迅雷」自由行動,他則走至塘邊,單膝點地,掬水洗臉,甩了甩頭,將臉上的水珠甩落,也不完全拭乾,就這麼微仰著頭,讓和煦的微風拂干。徐風拂過林梢,樹海沙沙作響,讓他不由得想起了那日的畫面。
那一日,靳嵐以為她躲得夠隱密的了,卻完全沒發覺高處的葉叢還有他躲著,就這麼毫無防備地褪下女裝。當然,非禮勿視嘛,他黑韶是這麼沒品德的人嗎?一見靳嵐拉開衣帶就立刻閉上了眼。
只是沒料到她動作這麼迅速,他的眼睛閉得不夠快,還是讓他看見了那嫩黃色的肚兜,害得他閉起眼時幻想作祟,鼻端儘是她隱隱的幽香環繞,讓他幾乎無法克制,趕緊悄悄地竄至湖邊,躍人池水中消除慾火。
為了懲罰她隱瞞他那麼久,他不住地拿語意雙關的話逗她,逗得她心惶不安,卻又不敢言明,那種嗔怒的模樣,讓他幾乎看得癡了。
現在一閉起眼,靳嵐的模樣彷彿遠在眼前。黑韶的嘴角勾起無奈的笑,他多久沒見到她了?那一次夜闖閨房後,隔日清晨就傳出陵嵐國主病發駑崩,倉促間,朝中大臣慌亂是在所難免的,那時宰相丌官洛宣讀遺旨,安撫了眾說紛紜,當日便即輔佐靳嵐登基。
他能做什麼?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雲綢三皇子,在陵嵐國裡什麼也不是,他只能無怨無尤地前往教練場,將那些士兵議論不已的心,一一捉回教練場。當然,也就無法得知他那番宣言她是否在意、是否遵守?
新主交替,之間的手續是十分繁雜的,尤其是當前任國主突然駕崩時更是紊亂,權責歸屬不清,易起紛爭。靳嵐為了登基大典忙著,身旁隨時隨地跟了一大群的隨從,小至僕役、
上至文武白官,一層又一層地圍繞,白天忙致夜深,讓他想泡製上次的夜襲計劃都無法為之。
他只能高踞御書房外頭的樹梢,透過一格格的窗欞,看地消瘦、看她憔悴,卻又堅強地承擔下這一切。他連見她都是困難的,更遑論與她獨處談話,黑韶笑得苦澀又含著深深的憐惜,他多想為她撫去深鎖眉間的哀慟。
登基大典之時,他只能遠遠地躲著,防有人乘亂謀反。然而,一切似乎是他多慮了,典禮順利地進行著,只除了中途靳嵐微微踉蹌了下,像是一時體力不濟,很輕很輕的動作,或許在他人眼中只是稍微晃了下,但那細微的動作,依然逃不過他的眼,讓他不悅地擰起了眉。
登基之後,見到靳嵐的機會更是微乎其微了,她總是忙著上朝、處理國事、接見各國使節、在御書房接見大臣,這些事是接踵而來,是無法規避,抑或是她害怕面對他的種種藉口。
他無從得知,因為這些理由已成功地隔絕了他的接近。
黑韶翻了翻眼,搖頭歎息,他終於體會到那些被打人冷宮的嬪妃們,心態是如何了。他像個被君主遺忘的棄婦,只能鎮日守著那一群樂天的老粗士兵們,弄得滿身沙塵,累得一點斯文氣質也沒有。想他堂堂三皇子是多麼灑脫不羈,即使遊走於各國間依然過得愜意,從不曾如此落魄。
黑韶起身無奈地笑笑,吹哨換來「迅雷」,看到「迅雷」一臉挑釁倨傲的踉樣,竟反常地提不起興致反唇相稽,只輕拍了它的背鬃,淡道:「別鬧了。」
「迅雷」一臉狐疑,主人的反應出乎它的意料之外,直盯著主人坐上背,遲疑了一會兒,才小跑步地離開。
精靈的「迅雷」察覺到他心情不好,逕自載著他漫無目的地亂走,他發現後也沒有說什麼,心想心該讓自己緊繃的精神休息了一下。走著走著,來到了陵嵐與鄰國熊出的交界處,原本想勒馬就此回頭,但由熊出國湧出的大批百姓引起了他注意。
黑韶心覺有異,在百尺外就打手勢叫「迅雷」自己找藏身:的地方,他則悄聲潛近,躍上樹梢察看他們詭異的舉動。
滿樹的翠綠口十片,加上晶陽點點,成功地隱藏了躲在樹上那俊逸的身影。黑韶斜倚著樹幹,濃眉微蹙,臉上的神情帶:著鷹隼凝重,視線緊盯著位於濃蔭底下的茶棚,不曾稍瞬。
現在並非什麼特殊節日,這樣的人群來得過於突兀。商賈、農工混雜,看似不約而同卻又隱含著獨特的規律,每一批的人數比例都非常固定,天下有這麼巧合的事嗎?而且對于于尋常百姓而言,在茶棚聚集的他們似乎過於安靜,不見談笑
寒昭,只有沉重嚴肅的面容。
原以為是否熊出國想乘著陵嵐國主易位的時機起兵併吞,但觀察下來,那些人全都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黑韶那精銳的黑眸瞇了起來,那是往雲綢國的方向。他的視線緊盯著,直至熊出國不再有人出入:連用來聚集的茶棚都被撤了後,才輕輕縱身躍下。
熊出國想不利於雲綢國!黑韶心一沉,轉念間,儘是回國示警的念頭。
有多久沒回雲綢了?黑韶搖頭笑笑,他絕對是天底下最不盡責的皇子。也該回去瞧瞧了,即使母后的叨念總讓他厭煩。正想叫喚「迅雷」時,動作又頓住了。他就這麼離去,靳嵐呢?秀妃他們母子是否有謀反的意圖?
黑韶躊躇了,發覺以前那個如風的自己被困住,不再那麼自由自在,毫無顧忌。他仰頭望天衡量著,終於下了決定。往返雲綢頂多一日時光,腳程快些,約莫今晚深夜就回得來,何必多慮?
其實,最擔慮的是萬一靳嵐想找他時會撲了個空吧!黑韶搖頭笑笑,笑自己的癡傻。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靳嵐已忙到睡眠時間都被剝奪,又怎會想到他這個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呢?
幾經思量,黑韶灑脫地一笑,吹了聲響亮的哨聲,動作優美地跟上「迅雷」,一勒韁繩,迅速地往雲綢奔去。
☆☆☆☆☆☆☆☆☆☆ ☆☆☆☆☆☆☆☆☆☆
直至二更天的鑼響了,靳嵐才得以渾身癱軟地趴在榻上喘息,肩上的酸痛與日漸累積的勞累都將她折磨得形銷骨立,滿臉倦容。
她低吟了聲,費盡極大的意志力才將那沉重的身軀拖離床榻,除下皇袍、冠冕,輕按著被皇冠壓得發疼的頭皮。
初聞父皇駕崩,連悲傷都還來不及感受,馬上就被沉重的帝權壓得喘不過氣來。只有在夜深人靜,那些急欲穩固自己地位的前朝老臣們才會死心離去,她也才有餘力擁有自己的思想時間。
坐上帝位是種突來的沉重負擔,眾位朝臣意見紛雜,派系之間明爭暗鬥,在父皇駕崩後更是將原本暗潮洶湧的勾心鬥角檯面化,前朝老臣視她這個新任的皇帝如無物,直至她展現了魄力和手段,那些老臣們才心服口服,不敢異議。
各國使節們都誇她年輕有為,領導有方,但有誰知道她費了多少心力?大家只看得到成果,卻不顧正視她所付出的
心血。但,終於朝綱安定下采,這是最值得欣慰的。
靳嵐一層一層地解開那用采掩飾腰身的布帶,不小心將置於單衣懷中的黑色玉石掉落地面。只見那黑色美玉在瑩瑩燭光下黑芒流轉,眩著她的眼瞳。她蹲下拾起,望著那塊玉石,不由得怔忡出神。
突來的變數讓她無力再去顧及黑韶,但是否真的忙到連見個面都不容許?靳嵐淒惻笑笑,或許又是另一種變相的合理藉口吧!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麼,父皇與母后的例子讓她心驚?還是怕那如風的黑韶終將離去?易斷君王歡,他也是如此嗎?即使是身子都交給他了,卻躊躇著,不知該不該放任自己的情感。
一想起那一夜,靳嵐就不禁紅了臉,那種燎燒的感覺似乎還在體內肆虐,引得她陣陣燥熱,那晚的意識是渾沌的,但感覺卻清晰異常,她不知道黑韶做了什麼,只知道他帶給了她歡愉的感受。
還有那說什麼也忘不了的,是黑韶那溫暖而穩恆的懷抱,緊緊地將她擁住,令她幾乎窒息,卻帶著讓她心定的安全感。一股莫名的空虛感油然而生,靳嵐伸出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卻無法驅走對黑韶胸膛的渴望。
在他懷中,她的天地就這麼小,她不用去擔心奪權爭位,不用去憂煩國勢安危,黑韶用他寬闊的背為她抵擋了一切。在他的保護中,她可以回復她的真我,只專心感受他的呵護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