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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顰兒

  不過……好像有些不一樣……她沒戴眼鏡!而且,跟平時的穿著也不太一樣。

  平時她總是帶著那副有點老氣的紫邊眼鏡,把她的冷漠外顯,而今天,竟然穿著粉紅色的上衣,米色的短裙,露出修長勻稱的小腿,平日散著的頭髮也紮成了馬尾。最重要的是她拿掉了那副不可親的眼鏡,在太陽下,她的五官也顯得可愛多了。然而,她的眼神,仍是一副少來惹我否則要你好看的樣子。

  我該去打個招呼嗎?我想算了。平時她就不理我了,現在在小妹的面前,萬一她根本不甩我我不是糗大了?算了算了,裝作沒看見吧。

  我拉著小妹加入排隊的行列,背對著她。她正向我們這邊走來,約是電影剛剛散場吧。原來她也看電影的。

  我背對著她,心跳有些加快。她會不會發現我呢?如果她跟我說話的話……怎麼可能。我對著自己的愚笨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好在小妹沒有發現。

  我可以感到背後有冰冷的氣息慢慢靠近,可以猜得到,是她。一時之間,我的心跳都快要停止。驀地,我聽到了幽幽的聲音:

  「這個電影不好看,最好還是別看。」

  我猛然轉過頭,她已經快速地走過我們,向著另一邊離開。

  我像是被雷擊似的,猛地抓住小妹就去追她。小妹又驚又氣,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開始哭喊起來。我卻絲毫不曾停下來,只顧著追逐沈荷粉紅色的背影。

  我現在才知道,我對她的好奇已經超過了某種界線。

  而我並沒有追到她。雪芬著實鬧了我一天一夜,我什麼都沒有解釋,而失眠了一整晚。

  那日人潮實在太多,我太心急,儘管我努力想追上,可她一下就不見了。像是被人群淹沒,更像是她突然消失。真像是一陣充滿嘲諷的風,只為了捉弄我這個極度蠢笨的男人。那一下子,我在來往的人群中只看到自己的愚蠢與迷惑,其他的,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一直在想,我會不會只是做了一場愚蠢的夢罷了。

  我終於知道,在我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我就陷入了一場迷惘的夢中,我可以想見,我將會展開沒有結果的追逐,追逐的對象,只是一場冰冷。

  但是,我的心還是屈服了。

  第一次,我嘗到了心痛的滋味。

  仔細想著她的樣子,我發現,除了冰冷,其他的,都只是模糊的溫度。

  我的心像是被丟進搾汁機裡絞碎,但是殘渣卻仍有生命。

  即使碎成一片一片,也不斷想念她的冰冷。

  一旦發現自己戀上某人,那人的身影便時時侵略著你的神經。

  愚蠢,極度愚蠢。

  我一直不敢告訴別人,其實我從小就怕冷。夏天當然沒事,但是我總是受不了台北的冬天。台北的冷雨偏又像是嘲諷我似的,總是那麼的陰寒。像是一個陰險的老巫婆,陰魂不散地跟著我這個被詛咒的倒楣鬼。

  這樣的我,居然會喜歡上一個冷冰冰的女生?

  我喜歡她什麼?她又會喜歡我什麼?

  我不知道。

  小妹這次居然真的生氣了,狠狠整兩天不跟我說話。由她吧,我現在,也不想說話。

  整整兩天,我不斷思索著我遇見沈荷的經過。我努力想澄清自己對她只是好奇,可是也許就是在好奇的偽裝之下,我已經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她像是水中潛伏著的漩渦,一不注意,我已經身陷其中。

  發怔了兩天,好不容易捱到了上學的日子。這輩子還沒有這麼想上學過呢,第一次勤學是為了女人,愚蠢。

  第一堂課是歷史。今天是期中考,照例座無虛席。許多從未見過面的同學忽然齊聚一堂,從未準時到過課的傢伙全都大早趕來佔據後排的座位,他們心裡想些什麼自然可知;還有些更過份的,居然明目張膽地在測量講台與座位的角度,這麼用心作弊,實在是讓人啼笑皆非。

  我左右張望,居然看不到沈荷。怪哉,照理她應該已經出現了。可是偏偏見不到她的身影。我望著自己身旁的空位,要幫她留嗎?時間慢慢過去,人越來越多,我也跟著緊張起來。

  我發現自己的愚蠢已經越來越藏不住了。

  「有人坐這嗎?」

  我抬起頭,居然是那個呂維剛。一身帥氣的打扮,真難為他能夠一大早就把自己整理得乾淨迷人。我向來是不修邊幅慣的,只要不要太誇張,應該就可以了吧。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偏見,我總覺得男人重要的是腦袋裡的東西而不是外表,所以我向來不喜歡那些比女人還愛漂亮的男人。

  他指著我旁邊的位置,一副想坐下來的樣子。

  「我起晚了,沒趕上。」

  「不是起晚,是頭髮吹太久了吧。」我很想這樣說,不過我並沒說出口。

  「應該有人幫你佔位吧!」我沒好氣地回答,後面那些後援團的妹妹們早就對他搖手得手都快斷了,而他只當沒看見。

  「我到底可不可以坐這?」他倒是挺有禮貌地再問了一次。

  我有點猶豫。待會沈荷來了該坐哪?

  「你不是在擔心沈荷吧。」他居然看穿了我。

  「當然不是,我沒有幫任何人留位子。」我覺得我真的很奇怪,為什麼每次都這樣心虛地否認,就算是承認幫她留又怎樣?

  「我想也是。」他說著就坐了下來,我可以猜到後面一定出現許多失望的臉孔。

  「沈荷修的是B班的課。」

  唉呀,我怎麼……忘了?

  我開始懷疑我的智商真的退化了。

  陰雨天。

  一直不喜歡台北這種陰陰濕濕的空氣,像是凝聚著什麼不良的企圖,然後一股腦地全部釋放了出來。有時滴滴答答的沒完沒了,有時又是發脾氣似地傾盆嚎啕。下雨路滑不說,到了學校還得忍受到處的濕潮,搞得人一點上課心情都沒有。

  終於看到了沈荷。

  我像是鬆了一口氣,可是卻又提不起勇氣開口跟她說話,今天大概因為聽說老師會點名的緣故,幾乎全班都到了。碰巧今天她坐在我的旁邊。我像是等待聯考放學的心情,而她卻仍然一派從容不迫。

  她的特殊氣質,即在於她的從容,又或許她只是過於冷漠罷了。她一向不疾不徐,總有著她自己的速度,她的神情亦然。她的動作不快,可是總是慢在最恰當的速度,即使是必須不停抄筆記的課堂上,只見她左手拖腮,右手卻是振筆疾書。而我處在她的身邊,不由自主的,就會被這種從容不迫的空氣所影響。

  或者也可以說是被她的冷漠所禁錮了吧。

  一連三節課的政治學排在星期六實在是有點讓人吃不消。今日老師似乎有些亢奮,不停地說著題外話。我的右手不停轉動著我的筆,右腦也不停著思索,我應該如何找出話題與沈荷說話。

  今天的沈荷倒是出乎意料的有點心不在焉。在老師說廢話時,她很明顯地並沒有再聽(這點倒是跟我不謀而合)。她冷漠的眼神今日好像退了冰的湖水,閃著某些我無法辨認的光芒。說不上是欣喜或是感傷,又或許兩者皆有。

  即使是老師說到重點的時候,她看的出來也沒有很專心。她常不自覺地發起呆來,像是有什麼心事。

  可她如此的神態卻使她有著另一種吸引人的光彩,因為去除了她平日的冷漠與不屑的表情,她原本秀麗的五官也柔和了起來。

  連續兩節課,她都是這樣的神情,而且有越來越不專心的趨勢。在這種情況之下,我還是想不出有什麼方式可以打破我們之間的僵局。但是出乎意外的是,在第二節下課時,她主動跟我說話。

  「請問剛剛老師講到寡頭鐵律的地方你有沒有抄到?」

  我大概花了五秒鐘的時間才反應過來,心裡的滋味交雜不清。

  「我……也沒有很認真在聽,不過我有萬年筆記,你要嗎?」

  「好吧,謝謝你。」她考慮了一下,不太甘願地接受。

  第一次,我衷心的感謝我有學長姐。雖然他們跟我的感情不外就是告訴我哪一個老師的課可以翹或是分數高,但是總算留給我一份有用的東西,或是說用來作弊的東西。

  沈荷接過我的筆記,頭也不抬地抄了起來。我開始有些不知所措,現在跟她說話嗎?

  「有事等會再說好嗎?」她仍然沒有抬頭。

  好容易等她抄完,卻也已經上課。好死不死老師馬上就進來了。她的臉色突然回復了原先的冷漠,幾乎在就臉上寫著「上課了少來煩我」。她把筆記遞給我,表情一如新生訓練當天:

  「剛才你有跟我說話嗎?」

  「沒……沒什麼重要的事。」我的嘴巴像是剛剛被人貼了膠帶之後再用力撕下來,殘留這某種尷尬的疼痛。

  「那好。」她馬上把頭轉開,又恢復了開學以來的神情。

  這節課我一直沮喪的發呆,活像只打敗仗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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