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託,不要講得像老媽子一樣。」連送終這種字眼都出來了,真有她的。「我之所以沒回去,是因為……因為我……」什麼借口才能掩飾她年少時糊里糊塗拋放的濃濃情意?
「因為你忘不了他,因為你怕觸景傷情?」
「都過去了。」
「你真的這麼想?如果是這樣就好了。鴻雲,我希望你過得快樂一點,起碼不要讓以往的陰影,繼續影響你追求幸福的勇氣。」
「我知道,我正努力朝那個方向努力呀。」她擠出一抹美麗的笑靨,以打消雨清心頭的煩憂。「慕彥之已經徹底從我心裡拔除了,真的,現在的我,正使出渾身解數要鎖住一個叫麥克斯的男人。」
倘使她姐姐知道麥克斯百分之九十九是慕彥之,肯定會高興得大叫,但在未確實證明之前,還是先不要提。
「怎麼會叫麥克斯呢?他不是應該叫喬治·羅賓遜?」晏鴻雲訂婚時,雖然沒邀她參加,但喜帖上昕印的男方名字,她可是親自到繼母的墳前仔細的說了好幾遍。
「他……也已經是過去式。」晏鴻雲尷尬地咧著嘴,不知怎麼跟雨清說才好。「我正打算跟他解除婚約。」
雨清注視著晏鴻雲足足有十幾秒之久,然後開心地擊掌稱慶。「好啊,你總算恢復一點點『本性』了。」
「瞧你,怎麼這樣說,我本來就是這樣,不是嗎?」
「不不不,差多了,以前的你多叛逆,叛逆得跟自己都要作對。」
「哪有,我一向乖巧聽話。」小時候她媽媽只打雨清,不管她做了什麼都可以被原諒,因此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宇宙超級無敵乖寶寶。
「得了,你如果夠聽話早就按照老奶奶的安排,嫁給杜昕辰了,記得嗎?那個化工博士?」
晏鴻雲當然記得,杜昕辰是香港僑生,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世貿的展覽會場,他是以專家的身份為到場的顧客作各項解說。原本口齒流利的他一瞥見她,竟然變得結結巴巴,背得滾瓜爛熟的內容硬是說不輪轉,笑壞了現場好多同學。
之後他熱烈的追求她,但她的回應卻相當冷淡。現在回想起來,她仍深感歉意。
「若是你知道麥克斯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想你大概就笑不出來了。」
「不妨說來聽聽。」雨清心想,他總不會是個殺人犯吧,就算是,也沒啥大不了的。中國人不是有句話——浪子回頭金不換。她自己也曾誤入歧途,該有雅量接納有過前科的人。
「他是一名黑道大哥。除此之外,我對他一無所知。」或者該再加一項環球醫院的董事長。
此話一出,果然很具震撼力,雨清的嘴馬上呈O字型,好久好久不闔攏。
「我只是要你別太乖,但沒要你飆過了頭。我……我去上一下化妝室。」她必須冷靜冷靜,才能想出辦法,把鴻雲騙回台灣去,以免她一失足成千古恨。
雨清提著皮包,走到前面櫃檯,晏鴻雲盯著她的背影,瞟見她身後的大門從外頭被拉開,麥克斯像風一樣席捲進來。
麥克斯的穿著很隨性,簡單的白色毛衣下是一條泛白的牛仔褲,而且他把長髮剪了。
雨清和他錯肩而過,她忍不住回眸看他,頓時傻住了,多麼熟悉卻又陌生的人!
在眾人的注目下,他走向裡邊的舞池一個人獨舞。
麥克斯在三個急速迴旋後,搖擺著身軀來到晏鴻雲跟前,不容分說地把她從座椅上拉起來。此舉讓雨清大吃一驚,難不成他就是那個黑道大哥?
「等等,我有話跟你說。」晏鴻雲甩開他的手,想質問他為何砸了她的飯碗。
「噓,這首曲子很棒,要用心聆聽。」他把她攬進臂彎裡輕歌慢舞,猶如沉醉在夢境裡。
「他的確很奇異,像個百變頑童,把人世權法玩弄於股掌之間。
晏鴻雲在他胸前仰頭凝視他如癡如醉的眼眸,低喚了一聲,「彥之?」
他重瞇的眼輕顫了下,雖只是一下下,仍沒能逃出她的法眼。真是他!
為什麼他要隱性埋名,為什麼他要遺忘過去所有的一切?這十年期間,他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變故?
睇望著他的臉龐,他沾染風霜的眼角,晏鴻雲不禁心疼了起來。
「為何把長髮剪了?」她不經意地隨口問。
「高興。」他不在意地回答著。
「我收到你送來的花。」她改換另一種語氣,輕柔地說。
「喜歡嗎?」他附在她耳畔低語。
「喜歡。」
酒保把燈光轉暗,切換了一首老式吉魯巴節奏的歌曲,氣氛很歡騰很夢幻,讓人興起一股縱慾情海的衝動。
「我被迫休一個月長假。」她又道。
「理由?」
「和聲名狼藉的黑道份子交往,嚴重破壞院方清高的形象。」她嘲弄地朝他皺著鼻子。
「那個東洋鬼子下的命令?」
「不要使用帶有民族仇視感的字眼。沒錯,他是我的頂頭上司,他有權這麼做。」晏鴻雲並不怪中澤,今天縱使換了別人,還是會作出同樣的決定。
「想不想報仇?」他問。
「嗯?」晏鴻雲張著水汪汪的大眼,不解地望著他。
「有仇不報非君子。」他輕聲的說,「我派個人去把他的腳筋挑掉,鼻子削平,耳朵割下來。」
「不要,求你千萬什麼都不要做。」晏鴻雲聽得膽戰心驚。
「但是他欺負你。」他饒不了欺負女人的男人。
「不,他沒有,他只是公事公辦。真正欺負我的人是你,如果不是你那堆價值不菲的鮮花,我現在還在開刀房操刀,或者參加醫療會議,每天加班加到三更半夜,有時連假日也得犧牲……」天哪,這就是她日復一日所過的生活嗎?以前她怎麼沒發現自己過得多麼不人道?
「所以,是我救了你?」他敞開踴,笑得很邪門,「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要我到環球醫院去?」他是該院的董事長,勢必很容易就可以幫她安插一個職位。
「不,你哪兒都不要去,跟著我,當我的押寨夫人。」
這算是另一種形式的求婚?
晏鴻雲想起柳紅兒提醒過她,麥克斯是個習於擺渡的人,一個女人鎖得住他。這樣的人要是有一天結婚生子,那會是什麼樣的一種畫面?她真的不敢想像。
「你有上打的夫人可以幫你押寨,何需用到我?」對他的博情廣恩,她還是很不諒解。
「吃醋了?」得意的笑顏說明他對她的重視。
「需要嗎?」晏鴻雲切齒一笑,「我現在已經學會,遊戲的時候遊戲,談婚姻的時候談婚姻。」
「口是心非的女人。」他自信滿滿的說。
「喂,人家酒店打烊了,你們兩個到底跳完了沒?」雨清不耐煩地踱進舞池,把兩人硬扳開來。
「哦,對不起,那我們回家吧。」晏鴻雲看一下手錶,居然十二點多了。
她匆匆回座位拿起皮包,才發現麥克斯和姐姐還杵在那兒大眼瞪小眼。
「來,哈一管。」雨清遞了一根長煙給麥克斯,他大方地接過來叼在口裡。
然後兩個人非常江湖地站在原地吞雲吐霧,哈話也不說。
「上回我們一起抽煙是什麼時候?」雨清問。
麥克斯沉默以對,他的眼神、姿態和舉動都充滿了無比奇異的寧謐,像是忽然被一團異質的空氣籠罩。
「不要以為用那一撮卷鬍子就可以把過去統統掩飾掉,告訴你,我可沒你叔叔和鴻雲那麼好騙。」
麥克斯既不避開她,也不望向她。抽完煙,他把煙蒂捻熄,兀自走向大門。
「慕彥之!」雨清急著大叫。
但麥克斯並沒停下腳步的意思。
「你可以不理睬任何人,也可以選擇繼續逃避,但至少回去看看奶奶,她已經八十幾歲了,還能有幾個十年?」
麥克斯的身影終於在她講完最後一句話時,隱入幽暗的夜幕中。
「不懂尊師重道的混小子!」雨清提高嗓門大罵。「她就是你說的那個黑幫頭頭麥克斯?」
「唔。」晏鴻雲點點頭。
「笨哦,難道你認不出來他就是慕彥之那王八蛋?」雨清當年是慕彥之的家教,更是把他拱上台大的推手,和他的交情深厚,罵起來也就特別凶。當麥克斯和晏鴻雲相擁共舞時,她在一旁冷眼觀察,怎麼看他就怎麼像是慕彥之。
「他不肯承認我有什麼辦法?」晏鴻雲相信,他之所以如此必定有他不得已的理由。
「混帳,連對你都不老實,看來我得使出絕招對他。」兩人走出酒店時,雨清驀地問:「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嗯,而且還有一個未婚妻。」
「那你呢?」
「我?我……算是女朋友之一吧。」好卑微的地位,晏鴻雲很想好好自憐一下,可心裡卻一點也不感到傷感。
「什麼?」雨清就沒她這麼看得開了,「死王八烏龜臭小子,瞧我怎麼整治他。」
第七章
慕彥之已接連兩天兩夜沒睡,不吃不喝地只是坐在沙發上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