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媽接著又說,不意外看見龔慎夢猛然抽搐的下巴,和憤怒的表情。
「別再說了,李媽媽。」龔慎夢怒斥。「他看不起我,陸淮生該死的看不起我!」
「老爺是看不起你,但你能怪他嗎?你有沒有問自己,除了描繪一個美好的未來以 外,你還能給小姐什麼?」老奶媽直言。
這一問,問得龔慎夢啞口無言,他的確不能給她什麼,當時的他窮到連三餐都吃不 飽了,哪還能想太多麼「所以他就把她嫁給一個和她一樣高尚的富家少爺。」龔慎夢痛 苦的閉上眼睛,腦中淨是陸映啞披著婚紗,幸福微笑的模樣。
「老爺這麼做也是不得已的,因為小姐懷孕了,又不肯打掉。為了維持陸家的面子 ,他只好把她嫁給合?集團的小開以避開世人的眼光。」老奶媽揭開陸家隱藏了十一年 的秘密。
「小啞她……懷孕了?」龔慎夢白著臉,捉著老奶媽的手問,幾乎捏疼了她。
「沒錯,小姐在你失蹤久後便發現自己懷孕了,老爺子氣得不知如何是好,硬逼她 把孩子打掉,她不肯,終日像個遊魂站在後院的大榕樹下一直哭,嘴裡夢裡喊的都是你 的名字。老爺子沒辦法,只好答應她不逼她拿掉孩子,但要照著他的話去做。」
「所以她才會嫁給合?集團的小開。」他喃喃自語,差點被這消息擊倒。
「是啊。」老奶媽也很感慨,吐露出驚人的消息。「但老爺萬萬沒有想到,他千挑 萬選的女婿竟是一個心理不正常的人。小姐所嫁的對象,事先就知道她懷孕的消息,卻 故意不講,趁著小姐拒絕他的機會,再拳打腳踢鞭打她,因為他知道小姐除了你之外, 絕不會讓其他男人碰她,他要的也不是小姐的身體,而是施暴的樂趣。他不但虐待小姐 ,還把小姐關起來,不讓她跟任何人接觸。」
聽起來就像一個心理變態的人會做的事,他的小啞竟然經歷過這種無情的對待?
「幸好後來小姐找機會逃了出來,老爺子才知道他做錯了,並花了一半財?讓對方 答應離婚。可惜小姐也在那一夜失去孩子,?此她還哭了好久,看了好久的心理醫生才 慢慢復原。」
說到這兒,老奶媽露出一個同情的眼光看著一臉蒼白的龔慎夢,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
難怪他們剛結婚的那一夜她會有幾近瘋狂的表現,任何人有相同的經歷不瘋了才怪 。
「之後,小姐就去法國求學療傷了,而我也辭職回鄉下老家去了,往後的事我一概 不知,這次來台北也是純粹碰運氣,看看小姐是不是從法國回來了……對了,這是我還 在陸家做事時撿到的東西,原本想親手拿給小姐,不過既然你在,就自己看吧!」老奶 媽結束她冗長的敘述,將一張折成四方形的紙交給他,龔慎夢默默的接過已然發黃的紙 張打開它,陸淮生陌生的字?赫然映入眼簾。
我不知道這封信能寄到哪裡給你,孩子,或許是我該下的地府吧!我以做父親的自 私拆散你跟小啞,將你們年輕的生命搞得一團糟。我知道我不配這麼要求,但如果有一 天,你能活著回來看到這一封信,請答應我把往事忘掉,好好對待小啞吧!她是我唯一 的女兒,我用我的方式愛她,也許不對,也許造成無可彌補的錯誤,但我是真的愛她, 愛我這個如花朵般嬌艷的女兒……唉,我在想什麼呢?你是不可能再回來了,這一切都 是我的錯……茶褐色的班點伴隨著藍色的墨水,潦草地分散在A4不到的紙面,充分顯示 執筆人的沮喪的心情。
默默拿著這張紙的龔慎夢,在這瞬間似乎也感受到陸淮生的心意,並且不知道該如 何是好。
「這封信是老爺在小姐去了法國不久後寫的,當時他和你一樣失意,但比你更悲慘 ,至少你還活在小姐的回憶中,他卻已經失去了女兒的尊敬。」要說小姐完全不恨老爺 ,那是不可能的事。如果她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她就不會毫無留戀的出國,一去就是近 十一年才回來。
龔慎夢又是相對無言。十一年的時光太漫長,每個人都經歷了一段不同的故事,唯 一相同的是一顆執著的心。
「試著換一個角度來看事情,孩子。」老奶媽鼓勵他。
「你不妨想想,當時如果你是老爺的話,你會讓你的女兒跟著一個三餐不繼的人一 起受苦嗎?」
他會嗎?如果他也像龔慎夢一樣溺愛女兒的話,同樣也不可能答應吧。如果現在有 哪個他當年一樣窮的年輕人,不知死活的跳出來說要娶他女兒,他一定會給他一拳,告 訴他:等他成功了再來。
霎時,龔慎夢拿著陸淮生留下來的紙條,不住的發笑。原來他們竟是如此的相像, 只不過陸淮生還有承認錯誤的勇氣,而他呢?他的勇氣在哪兒?他的心胸又在哪裡?
老奶媽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看著他顫抖著身體,和萬千的情緒搏鬥,益發感慨 。
每個人都沒有錯,但又每個人都錯了。然而無論對錯與否,他們都輸給了命運,成 為命運之輪底下的大輸家。
現在,她只希望老天能給這對可憐的孩子再一次機會,重溫他們曾有過的往昔;那 是青澀的甜蜜,挹滿對未來的憧憬以及愛。
她靠過去,悄悄的拍了一下龔慎夢的肩膀。所有的喜怒哀愁在這充滿溫情的輕拍中 悄然決堤,崩潰在老一輩的諒解中。
老奶媽默默的承受龔慎夢無聲的哭泣,祈禱陸映啞能夠醒來,再給他們彼此一次機 會,讓故事重新開始,不讓死神埋葬他們的未來。
就在她尚在祈禱時,走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便是護士小姐驚喜的呼叫聲 。
「龔先生,你太太醒了。」護士氣喘如牛,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來告訴他這個好消 息。
龔慎夢第一個反應就是跑,才剛跨出腳步,又被護士小姐攔下。
「請等一下!」護士小姐挺為難的。「呃……你太太是醒了,但是變得有點奇怪。 我問她還好嗎?她不答。只是告訴我,她想見你,還要我轉達你,她已經想起一切,包 括那段虛假的日子。」好奇怪的話,莫非是撞壞了腦袋?
聽見這消息,龔慎夢也愣了一下。他無助的看著老奶媽,對方只是給他一個鼓勵的 笑容,告訴他:「去吧!該面對的遲早都要面對,就算逃也不能逃一輩子。我希望經過 了這許多事,你已經知道該怎麼做。」
是的,他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他會乞求小啞的原諒,如果不能的話,他也會放手 讓她走,讓她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點點頭,踏著不安的步伐離去。老奶媽看著他高大寂寞的背影,暗地裡?他加油 之後也轉身離開,讓他們自己編織下一段故事。
一踏入病房內,龔慎夢看見的是一個蒼白脆弱的身影,躺在病房上別過頭注視著窗 外。那情景,就像一隻被折斷翅膀的鳥兒,渴望自由一般。
是他折斷了她的翅膀,阻礙了她的自由。原本她可以活得好好的,卻在他粗心策劃 的復仇計劃中成了斷線的風箏,茫然失去方向。
現在他有兩個選擇,一是想辦法找回她的信任,二是放手讓她走,每一樣都很難做 到,但他兩樣都必須嘗試。
「護士說你要見我。」他清清喉嚨開口,對方卻沒反應,只是一直專注於原先的方 向。
「她還告訴我你的話。我想……我想既然你已經想起過去的事,我也不必再多說… …」
陸映啞還是沒有給他任何回應,看向窗外的頭也不曾轉正過。
「你這個舉動是在告訴我,你永遠不會再回頭了嗎?」龔慎夢苦笑,被這念頭扳倒 。
「該死,小啞,回頭看看我啊!」他忍不住心急發飆,差點動手強迫她轉過來看他 。
陸映啞依舊不?所動,平靜的臉宛如雕像,沒有任何生命。
龔慎夢被擊垮了,他知道她正以她自己的方式在拒絕他,不留給他任何轉圜的餘地 ,但他還是要試試看。
「你不看我就算了,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愛你,小啞。
雖然之前我做過很多不對的事,但我愛你的心一直不變。」他挖心掏肺的表白,陸 映啞只是臉頰稍稍抽搐了一下,頭連動都沒動。
這下龔慎夢完完全全被擊倒,她的拒絕如此清晰易懂,他又能如何?
「我不會分解陸氏,這點你可以放心。」他深深吸入一口
氣,以支撐他接下來的決定。「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一點,這不是一場交易,而是出 自於我內心真誠的決定。如果你願意留下來,那當然最好,如果不願意的話……我…… 我會還你自由,和你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