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可能忘了我。」龔慎夢拒絕接受。「你一定是在裝傻,報復我傷害你。」這 個惡毒的女人!
「誰在裝傻?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是誰……哇,你別過來!救命啊,醫生!」陸映啞 緊緊抓住醫生背後的衣服,因為龔慎夢的手又伸過去,嚇死她了。
「說謊,你一定是在說謊!」他的眼睛發紅,像頭飽受刺激的野獸般狂哮。「你沒 有資格忘了我,你──」
「冷靜一點,慎夢。」始終未發一言的關以升終於出手制止。「這裡是醫院,不能 吵到其他的病人,我們到外面去談。」
「但是──」
「走了。」不給他發飆的機會,關以升拉著龔慎夢往外走,一直到醫院的草坪才放 開他。
「好些了嗎?」關以升默默遞上一根煙,幫他冷靜情緒。龔慎夢搖搖拒絕他的好意 ,?頭仰望天空,過了一會兒才調回視線。
「好些了。」他淡淡的苦笑。「謝謝你的幫忙,沒有你我還真熬不下去。」
關以升笑而不答,輕拍一下龔慎夢的肩表示支持,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是個混帳,對不對?」龔慎夢自嘲,兩眼無神的凝視正前方,彷彿又看見陸映 啞驚懼的模樣。
「跟我一樣混帳而已。」關以升回他一個苦笑。他也曾和他的好友一樣因克制不住 情緒而傷人,並因此付出代價,到現在還在找人,而且遍尋不著。
「還找不到她?」龔慎夢詫異的看著關以升。「我以為找一個人不至於太難才對, 她不是去了美國?」以他的財力沒有理由找不著呀。
「是不難,但當你存心躲一個人的時候,就會變得很困難。」關以升語重心長的歎 道,眼底淨是疲憊。「所以我很羨慕你,因為你要找的人已經找到了,只要你懂得珍惜 。」
珍惜……長久以來,他就不懂得這個字眼。他拚命的鞭策自己,你是頭老牛不停地 工作,只為了有朝一日能夠風風光光的站在她面前,用最驕傲的態度睨視她,告訴她: 他贏了,她和她的父親可以滾到地獄去,陸家的風光不再。
結果,她卻忘了他,忘了他們年輕歡笑的時光,也忘了成年後揪心的痛苦,徹底將 他自記憶中拔除……「她怎麼可以忘了我?」龔慎夢掩面輕歎,語帶哽咽。「她怎麼可 以……」
龔慎夢說不下去了,關以升也無言以對。他比誰都瞭解他這個寂寞的朋友,龔慎夢 是個驕傲的男人,同時也無可救藥的自卑。在他的內心深處,比誰都珍惜他好不容易才 採擷的玫瑰,但卻忘了玫瑰是脆弱的,需要主人的細心呵護,而非無情的摧殘。
他傷害了她,同時也傷了自己。恨是一體兩面,反面就是鋒利的愛情,全賴持刀的 人怎麼磨亮它。
「其實,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關以升的看法與他不同,奇異的論調讓龔慎夢 ?起頭來。
「你說什麼?」喪失記憶也能算是好事?
「有時候,人必須遺忘很多事才能活得快樂。」關以升微笑道。
「但不包括記憶,不包括她對我的感情。」無論那是恨或愛都無所謂,只要能記得 他。
關以升搖搖頭,駁斥龔慎構自私的說法。「遺忘不是罪惡,它甚至是一種恩典,既 然她已經忘掉一切,何不趁此機會讓故事回到原點,填補你們不曾擁有過的時光?」
那些時光是諒解,是平靜,是屬於天下戀人都有的甜蜜。
可是他們沒有,在他們的故事裡面,只有背叛、激情和壓抑後的狂野,找不到一般 戀人該有的眼神。
「你的意思是要我編故事騙她?」龔慎夢疲倦的閉上眼睛,不想走到這一步。
「有何不可呢?」關以升點點頭。「現在你只有兩種選擇,一是放開她,讓她自由 ,二是抹去過去一切重新開始,隨你選擇。」不用想他一定做第二個選擇。
「我不能有第三個選擇嗎?」龔慎夢不想向命運投降。
「有,立刻走回去告訴她,她會喪失記憶都是因為你的緣故;告訴她,你為了刺激 她,特意弄了個野女人當著她的面侮辱她,她一時受不了刺激才會跑到馬路中央被車撞 。如果你不怕她當場甩你一巴掌而後離去,倒是可以這麼做。」
聽起來就和死亡沒兩樣,不如當場絞死他算了,龔慎夢苦笑。
「我不喜歡編造出來的感情。」他要的是真真切切的愛情。
「問題是,你們的愛情本來就是編出來的,從來不曾真實過。」關以升老實不客氣 地戳破他的美夢,不預留給他做夢的空間。
「胡說,我們──」
「你們愛得很狂、很烈,但是沒有互信的基礎,也沒有實際相處的經驗,一切任憑 你們自己的想像,隨心所欲的去愛,這就是問題的癥結。」關以升拍拍他的肩膀,要他 做對選擇。
沒有實際相處的經驗……這倒是。除去結婚那天不算的話,他們的確不曾一起生活 。
「十一年前你們都還年輕,以為人生便是一連串的追逐和愛情,所以你們堅持你們 的信仰,並?此付出代價。但信仰是會變的,你們又有多少個十一年可以浪費?」
他們的確老了,年輕時的衝動早已化?憤恨的泉源,支持他撐到現在。
但,他真的恨她嗎?他的信仰從來不曾改變過,她仍是他捧在手心的花蕊,只是忘 了如何去澆水。他以恨意灌溉他摯愛的花蕊,而她選擇以遺忘逃避他的攻擊,僅此而已 。
「試著忘掉過去吧,慎夢,和她重新開始。也許這次你可以走出過去的迷思,或者 編織不再摻雜著恨意與痛苦的美夢,尋找到真正的愛情。」
真正的愛情!
關以升這句話重重痛擊了龔慎夢,幾乎使他倒地,因為這等於否定他之前的愛情。
他?她流放南洋,?她險些命喪黃泉,甚至親眼目睹她投入別人的懷抱,他愛得還 不夠多,不夠狂嗎?
但或許就是愛得太癡、太狂了,所以看不到平凡的真相;
那是每一對世間男女都該經歷的過程。人不能永遠生活在烈焰中,太張狂的熾火只 會提早結束愛情的壽命而已。
「我還能怎麼做,她都已經不認識我了,怎麼可能乖乖跟我回家?」龔慎夢歎了一 口氣認命道,或許這才是最好的開始吧。
「很簡單,法律上她不能拒絕你,因為你是她的丈夫。」關以升眨眨眼。「再說, 你的手上還握有一個重要的人質可資利用。」換言之,她跟定了。
「人質?」龔慎夢不懂。
「木偶啊!」娜娜再眨眼。
第八章
陸映啞一臉戒備的看著龔慎夢的側臉,能閃多遠,就閃多遠。要不是因為小木偶在 他手上,她才不會跟他回家。
陸、映、啞。
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念,覺得這三個字的發音彆扭得可笑。這真是她的名字嗎? 為什麼一點懷念的感覺也沒有?
「你不必坐那麼遠,我不會吃掉你。」
冷冷的男音突然自鄰座傳來,嚇了她一跳。
陸映啞如臨大敵的看著他,反而越坐越遠。
「我說,坐過來一點,若是掉下車我可不管你,我沒興趣沿路撿屍體。」他說重話 嚇嚇她,害她險些當場跳車。
不得已,她只好別彆扭扭的挪動位置,想辦法跟他保持安全距離。
這個人怎麼這麼凶啊,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
「你剛剛在嘀咕些什麼?」張著大嘴醜死了。
「我在念自己的名字。」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憎恨自身的低能。
「喜歡自己的名字嗎?」他隨口問了一下。
她怔了一下,拗口的回答。「不怎麼喜歡。」不曉得怎麼搞的,她寧願她是別人。
「你呢,你喜歡我的名字嗎?」她很好奇。
這次換他怔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喜歡。」過了一會兒他才說出心裡話,整個人出奇的輕鬆。
「為什麼喜歡?」陸映啞天真的問,開始覺得他也滿親切的。
「很難解釋。」他避而不答。他怎能告訴她,即使這個名字代表距離,即使這個名 字對他而言只是痛苦,他仍然無可救藥的鍾愛這個名字,眷戀她的容?。
「哦。」她又低下頭,瞪著車內的地毯發呆。
「你喜歡我的名字嗎?」龔慎夢反問,另一手忙著換擋。
名字?她愣了一下,?起頭來看著他。
「呃,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她一臉無辜的道歉,差點使他手中的方向盤轉向 。
「龔慎夢,這就是我的名字。」他苦澀的回答,將方向盤扶正。
龔慎夢,這就是我的名字。
突然間,陸映啞的腦海中閃過一個片段的畫面──一位年輕男孩一臉不耐煩的瞪著 一個酡紅了臉的女孩,無可奈何的丟下他的名字。
那女孩是誰呢?會不會就是她?
她的頭好痛,幾百條神經都攪在一起了,好難過……「怎麼了,小啞!哪兒不舒服 ?」他倏地將車子停在路邊,熄掉引擎著急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