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琳冷淡地對肯恩點頭,對萊登微笑致意。後者眼裡的仰慕顯示她刻意的打扮並沒有白費,但肯恩的眼神卻是嘲弄的,而且她很快就明白了他是在笑她。
「騎馬時千萬要小心,凱琳。『淑女』可不好駕馭。」
她咬牙切齒地道:「我相信我們會相處愉快。」
萊登意欲協助她上馬,但肯恩動作更快。「讓我來。」
萊登不高興地轉身,走向自己的馬匹。凱琳將手交在肯恩堅實的大掌裡。她坐上側鞍,瞧見他一直盯著她累贅的裙子看。
「瞧誰最虛偽了?」他柔聲道。
她望向萊登,朝他綻開個最甜美的笑容。「噢,布先生,千萬別騎太快。我在北方待太久,騎馬的工夫已頗為生疏。」
肯恩嗤了一聲,轉身走開。凱琳對自己終究佔了上風得意不已。
萊登建議他們騎到「長青園」。凱琳注意到他在路上偷偷打量著兩旁的棉花田,衷心希望他是在心裡訂立計劃。
「長青園」被北佬軍隊一把火燒掉了。內戰結束後,萊登回到雜草叢生的斷壁殘垣。由於無力付出稅金,莊園和土地都被充公,一直閒置至今。
他們在以前的煙熏小屋旁下馬。萊登繫好馬匹,挽著凱琳的手臂,走向火燒過後的遺跡。一路上他們一直聊得很愉快,現在萊登卻陷入沉默。凱琳的心裡充滿了同情。
「一切都沒有了,」他最後道。「南方所相信的一切──我們為之奮戰的一切。」
她望著週遭的斷壁殘垣。如果韋蘿絲沒有帶北佬軍官上床,「日昇之光」也會落得同樣的下場。
「你知道的,北佬嘲笑我們,」他繼續道。「他嘲笑我們相信騎士風範和榮譽感,但看看沒有了這些,現在又變得怎樣?他們奪走我們的土地,用苛捐重稅壓迫得南方民不聊生。所謂的『重建』根本是對我們的詛咒,」他搖搖頭。「我們究竟做了什麼,竟要遭到這樣的懲罰?」
凱琳仰望著依舊屹立的煙囪。「是奴隸制度,」她聽到自己道。「我們因為把人當成奴隸被懲罰。」
「一派胡言!你和北佬在一起生活太久了。奴隸制度是上帝的旨意,你知道聖經裡怎麼說的。」
她確實知道。她曾在教堂裡,聽著白人牧師諄諄告誡黑人,奴隸制度是上帝的旨意。上帝甚至明定了奴隸對主人的義務。凱琳記得莎妮蒼白著臉,僵硬地坐在她的身邊,聽著牧師講道,無法將牧師口中的上帝,和她所知道的慈愛的耶穌連結在一起。
萊登挽著她的手臂,沿著雜草叢生的小徑,帶著她走回繫馬的地方。凱琳停在樹下。
「我不該帶你來這裡的。」萊登道,來到她身邊。
「為什麼?」
他望著遠處的斷壁殘垣。「這使得我們之間的差異更加明顯了。」
「是嗎?我們都同樣失去了家園。別忘了,『日昇之光』並不屬於我──尚未。」
他審視著她良久。她隨手摘了片樹葉。「我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之後肯恩就要逼我回紐約。」
「我無法忍受你和那個男人同住在一個屋子裡,」他道。「今天到銀行的人都在談論,他們說杜小姐並不適合當伴護。你最好多留意白肯恩,聽到了嗎?他不是紳士。我不喜歡他──一點也不喜歡。」
萊登的關心令她倍覺溫暖。「別擔心,我會小心的。」
她故意微側著頭,雙唇微分,暗示等著他的吻。她只有一個月的時間,而且這將有助於抹去肯恩的吻帶給她的感觸。她會證明萊登的吻同樣可以令她全身著火。
他的眼眸半隱在樹木的陰影和帽簷下,但她可以感覺到他在注視著她的唇。她等著他湊近臉龐,然而他動也不動。
「我要你吻我。」她最後道。
她的直率似乎嚇著了他。她瞧見他皺起眉頭,心下著惱──儘管她應該高興他是個守禮的紳士。
她抬手摘掉他的帽子。「萊登,」她柔聲道。「我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不能浪費在假裝嬌羞上。」
就算再守禮的紳士也無法忽視這樣大膽的邀請。他低下頭,他的唇印上她的。
凱琳首先注意到他的唇比肯恩的多肉,而且始終禮貌地緊閉著。這是個溫柔的吻,截然不同於肯恩的。這也是個愉悅的吻,他的嘴唇乾燥,儘管鬍鬚有些扎人。
她的心思開始漫遊。她強迫喚回自己的注意力,伸臂熱情地圈住他的頸項。
他的肩膀似乎比較窄小一些?這一定是她的想像,因為它們是很堅實的。他沿著她的面頰、下顎往下親吻,髭鬚刺戳著她敏感的肌膚,令她畏縮了一下。
他立刻後退。「抱歉,我嚇著你了嗎?」
「當然沒有。」她強嚥下心裡的失望。這個吻根本沒有證明任何事,為什麼他不能拋開顧忌做對它?
但她隨即在心中斥責自己。布萊登是個紳士,不是野蠻的北佬。
他垂下了頭。「凱琳,你應該知道,我絕不願意傷害你。我很抱歉失去克制力。像你這樣的女子應該要被珍惜呵護,遠離生命中所有不好的一面。」
她心裡十分著惱。「我不是玻璃做的。」
「我知道,但我也希望你知道如果……如果我們之間有結果,我絕對會尊重你。我會盡量不以自己的需要打擾你。」
這她就聽得懂了。譚夫人在提到夏娃的恥辱時,也說過有些丈夫會體貼他們的妻子,而且她們應該慶幸嫁給這樣的丈夫。
突然間,她很高興萊登溫柔的吻沒有喚起她體內的火焰。稍早她對肯恩的反應只是因為重返家園,一時調適不過來而已。
現在她更加肯定要嫁給萊登──他是女人夢寐以求的丈夫。
他為她戴回帽子,輕責她竟然忘了手套。她微笑地聽著他的數落,完美地扮演著南方淑女的角色。
她提醒自己他習慣的是另一種類型的女人;安靜、含蓄,就像他的母親和妹妹,她努力克制自己衝動的舌頭。然而,她對黑人所受的苦難、以及第十五修正案的看法仍令他震驚不已。瞧見他深鎖的眉頭,她知道必須要讓他明白。
「萊登,我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女人,擁有自己的意見和看法,而且我已習慣了獨立自主,我無法假裝成另一個人。」
他笑了,但眉頭並未全然鬆開來。「我一直很敬佩你的獨立,但恐怕我還要好一會兒才能夠習慣。你不像其它我所認識的女人。」
「你認識許多女人嗎?」她揶揄道。
他笑了。「韋凱琳,你真是個鬼靈精!」
回到「日昇之光」的路上,他們愉快地談著鄰人的近況和追憶往日。她答應和他去野餐,以及在星期日由他護送她上教堂。她在門廊上和他揮手道別,心想這一天還算不賴。
不幸地,晚上卻非如此。
杜小姐在晚餐前攔住她。「我需要借你的視力,替我翻找鈕扣盒。我有顆漂亮的珍珠混在裡面,我一定要找到它。」
凱琳只想獨處,仍勉為其難地幫忙。她沒有找到珍珠,卻整整聽杜小姐喋喋不休了半個小時。晚餐後,柔拉又堅持要關上所有的窗子,因為她聽說查理斯敦爆發了痢病。肯恩巧妙地說服柔拉開窗,但他故意忽視凱琳,直到上點心時。
「希望今天『淑女』還算規矩,」他道。「當你穿著那片裙浪走向它時,可憐的它嚇壞了。我猜她害怕會被那些布料悶死。」
「你的笑話不好笑,我的騎馬裝可是最流行的。」
「但你痛恨穿它。我不怪你──那種東西應該被立法禁止。」
她也有同感。「一派胡言!它們舒適極了,而且女士應該表現出最好的一面。」
「這是我的想像,還是每當你有意激怒我時,你的腔調就會變重許多?」
「我希望不是,中校,那會太不禮貌呢。此外,你是在南卡羅萊納,有腔調的人是你才對。」
他笑了。「瞭解。今天的騎馬還愉快吧?」
「我們有一段非常愉快的時光,布先生真是個好相處的紳士。」
他的笑容逸去。「你和布先生騎到哪裡去了?」
「他帶我回他的舊家『長青園』。我們回憶共同往事,有段愉快的時光。」
「就只是這樣?」他尖銳地問。
「就只是這樣。」她反駁。「並不是每個人對年輕女性的興趣都像你的一樣狹隘。」
杜小姐聽到凱琳尖銳的語氣,皺起眉頭。「你遲遲沒有享用你的點心,韋凱琳。用完點心後,我們到起居室去,讓將軍抽他的雪茄。」
凱琳沉溺於激怒肯恩的快感,還捨不得離去。「我還沒吃完點心,杜小姐。你先過去吧,我一點也不介意雪茄的味道。」
「好吧,如果你不介意……」杜小姐放下餐巾,站起來,一會兒後她鼓足了勇氣道。「你應該多注意些自己的態度,親愛的。我知道你是無意的,但有時候你對將軍說話的語氣似乎尖銳了點。不管怎樣,你都不應該對將軍不敬。」說完話後,她立刻逃離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