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滌清了自己在世上的定位。「我的生活。我一直告訴人們思想要「大」,但有時候我們會過猶不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想得太大了,並沒有看清楚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你想要的是幫助別人,」他激動地道。「你從不曾片刻忘記這一點。」
「那是關於規模──我不需要擠滿了聽眾的大禮堂、中央公園對面的豪宅,或滿櫃子設計家的服飾。最終,這一切反而令我窒息。我的事業、財產──它們佔據了我的時間,讓我迷失了視野。」
「現在你又找回它了。」這是句敘述,不是疑問。他很清楚她的內心有了重大的改變。
「我得回它了。」她由幫助崔西和漢利裡得到的滿足,遠勝過在卡內基演講廳面對爆滿的觀眾。她已不想成為大眾的精神導師。「我會開一家小型的咨商機構──不是在時髦的地段,而是人們工作的地區。他們付得出顧問費最好,付不出也無妨。我會過著簡單的生活。」
他瞇起眼睛。「恐怕說我即將宣佈的消息,會在你簡單的計劃裡吹皺一池春水。」
她已經擁抱了混亂,並靜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他來到她身前,但他的逼近並沒有帶給他威脅感,反倒覺得有趣。「你偷走雕像時,把每個人都氣壞了。」
「我沒有偷走它,只是借用一下。」
「他們不知道,現在當地警方至少得將你關個十年左右。」
「十年?」
「大約。我考慮過和美國大使館交涉,但那似乎不妥當。」
「你可以告訴他們,我今年捐了多少錢給國稅局。」
「我不認為提起你犯罪的過去是個好主意。」他背靠著牆,顯得比最初抵達時自信多了。「如果你是義大利公民,你或許就不會被捕,但你是個外國人,而這令整個情況變複雜了。」
「聽起來我或許需要一個律師。」
「在義大利,律師只會讓事情變得複雜。」
「我得一直待在牢房裡?」
「按照我的計劃就不。這或許是帖猛藥,但應該可以盡快將你弄出這裡。」
「我發現我不大想聽了。」
「我有雙重國籍。你知道我的母親是義大利人,但我想我沒有告訴你,我是在義大利出生的。」
「不,你沒有。」
「我出生時,她正在羅馬參加舞會。我是義大利公民,而那意味著我們必須要結婚。」
她離開床邊。「你說什麼?」
「我和當地官方談過了。他們暗示如果你是義大利公民的妻子,你就不用待在牢裡。既然你懷孕了……」
「我沒有懷孕。」
他直視著她。「你明顯地忘了我們數個小時前,在雕像旁邊所做的事了。」
「你不相信雕像的力量。」
「是嗎?」他攤開手。「我無法想像我們會在山頂孕育出怎樣的混世魔王。考慮到那場驚天動地的風暴……」他聳了聳肩。「你能想像帶大那樣的孩子會需要付出多少心力嗎?首先是耐心。幸運的是,你有得是。而後是堅韌──天知道,你夠韌性。還有智彗──絕沒問題。總而言之,你可以應付得了這樣的挑戰。」
她瞪著他看。
「我也會盡我的責任──別認為我不會。我該死地擅長訓練小孩上廁所。」
這就是歡迎混亂進入生活的下場。她的眼睛連眨也不眨。「我想我該忘了你覺得我太過強勢,曾經像懦夫一樣跑掉了?」
「如果你能的話,我會很感激。」他的眼神幾近是懇求的。「我們都知道我還有份拍攝工作,而我帶了份禮物來幫助你遺忘。」
「你買了份禮物給我?」
「不算是禮物。在你入獄後,我打了個電話給霍傑肯。」
她的心往下沉。「別告訴我你不拍了。」
「噢,不,我會拍,但我要和奧立維換角。」
「我不明白。」
「我要扮演納山。」
「納山是片裡的英雄。」
「的確。」
「你說過他像壁紙般毫不出色。」
「就說這是項挑戰吧!」
她跌坐回床上,試著將倫恩想像成一名個性溫吞、有些笨拙的書獃子。她緩緩搖頭。「你會是最完美的。」
「我想也是。」他得意地道。「幸運的是,傑肯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奧妙,立維則樂得想翻觔斗──等你見過他就知道了。他長得就像唱詩班的男孩,想像他扮演史凱帕令我不寒而慄。」
她抬起頭望著他。「你是為了我這麼做?」
他斟酌著回答,似乎顯得有些尷尬。「絕大多數是為了我自己。別以為我會放棄扮演壞蛋,但我實在演不來史凱帕。此外,我需要拓展自己的角色範疇。我不全然是壞的,也該是我接受這一點了──而你,吾愛,也不全然是好的。瞧現在是誰被關在牢裡。」
「這正好給了我機會構思新書。」
「舊的那本怎樣了?有關克服危機的。」
「我終於明白並不是所有的危機都可以被克服,」她環顧著身處的小牢房。「儘管我們想要安全感,我們無法永遠將自己保護得滴水不漏。如果我們想要擁抱人生,我們也必須擁抱混亂。」
「嫁給我似乎是個好的開始。」
「只不過混亂自有方法找上我們,我們毋須主動去求。」
「然而……」
「我無法想像我們之間的婚姻會有多麼困難,單單是用想的就很難。我們都有個人的事業,而且我們要住在哪裡?」
「你一定可以想出辦法的。你可以開始列清單了。你還記得怎麼做吧?這期間,我會負責真正重要的事。」
「像是?」
「我會重新設計我們的廚房,而且它會是藝術的結晶。我要流理檯做得比較低,讓我們的孩子也能烹飪,不過我們得讓你肚子裡的小寶寶遠離刀子。我們需要個大的用餐區──」
「我沒有懷孕。」
「我確信你有──就說是男性的直覺吧!」
「為什麼突然改變心意,倫恩,發生了什麼事?」
「是你。」他走過來,坐在床榻上,沒有碰觸她,只是深深凝視進她的眼裡。「你知道的,你嚇壞我了。當你闖入我的生活後,你將一切搞得天翻地覆。你擾亂了我所相信的一切,讓我以新的方式來思考。我知道過去的我是什麼樣子,但我終於弄明白現在的我了。憤世嫉俗也是會膩的,伊莎,而你……平息了我。」他猛地站起來,毫無預警地轉身。「而且不准你說你不再愛我,因為你比我善良多了。而我信任你會比較妥善照顧我的心,不像我對你的一樣輕忽。」
「我明白了。」
他開始來回踱步。「我知道和我的婚姻會是一團糟。兩份事業、孩子、衝突的時間表。你必須要應付我竭力躲避的媒體,狗仔隊會躲在樹叢裡,八卦雜誌每六個月就會報導我毆打你,或是你嗑藥的新聞。我會在各地拍片,女人會爭相黏上我。每次我和某個漂亮的女明星拍愛情場景,你會說你不在乎,然後我會發現我最喜愛的襯衫衣袖被割掉了。」他轉過身指著她。「然而今天下午站在牆上的女人夠堅強得足以面對一整支軍隊,我想要聽到你說你沒有將那個女人留在山頂。」
她攤開雙手。「好吧。有何不可呢?」
「有何不可?」
「是呀!」
「就這樣?我掏心掏肺,我愛你得天殺的淚水聚集眼眶。但我得到的回報就是「有何不可」?」
「你預期著什麼呢?我應該要歡天喜地投入你的懷中,就因為你終於回復理智了?」
「那會要求得太過分嗎?」
驕傲再加上混亂──她瞪了他一眼。
他也再度瞪向她,銀藍色的眸子滿盛著風暴。「你認為你什麼時候會準備好呢?我是指,投入我的懷裡?」
她仔細思索。她被逮捕是出於他的傑作,她立刻就明白了。至於說那套必須嫁給他才能出獄的可笑說辭,連白癡都不會相信。然而,愛玩齷齪的把戲正是范倫恩的本質之一,她又希望他改變多少?
一點也不,因為他基本上是善良的。他比任何人都更瞭解她──甚至比她自己。在這個混亂的世界裡,她還能找到比他更好的指引嗎?而且無可否認的是,她的心早已滿溢著對他的愛情。不好的預兆是,她反而以他眉間的憂慮為樂。這真是一團矛盾的混亂──但不再抗拒它的感覺真好。
然而她還是要他為了逮捕她一事付出代價,而她決定將一切搞得更加混亂。「或許我應該告訴你,我不愛你的理由。」
他的臉色發白,她卻樂在其中。她是個可怕的女人。
「我因為你太過英俊出色而不愛你,而我為此衷心感激。」掠過他臉上的喜色幾令她融化,但太快澄清又有何樂趣可言?「我因為你太過富有而不愛你,因為我也曾經富有過,而且那一點也不容易。不,你的富有絕對是缺點。我因為你是個絕佳的性伴侶而不愛你,因為那意味著你有過太多的練習,而那令我很不高興──再加上你又是個演員。如果你認為我能夠對那些愛情的場面釋懷,你就是自欺欺人。每一幕都會令我發狂,而且我會懲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