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身看著鏡中的自己。隱藏在衣料下的琥珀色珠子彷彿流動的液體火焰,削肩的設計裸露出右肩,流蘇下擺像火焰般舔噬著小腿。這套小禮服不適合今天的場合,也不適合她,然而她就是要穿它。
她需要綴珠子的高跟鞋搭配禮服,但她只有雙黃銅涼鞋。也好,方便她將自己的心踩成上千片。
她看著鏡子。她的紅色唇膏和禮服不搭配,涼鞋也是,然而她不在乎。她忘了在洗澡後吹乾頭髮,一頭鬈發狂野凌亂,像極了她放蕩的母親。她注視著它們好一晌,然後拿起指甲剪,就著髮梢用力剪下去。
絲絲鬈發自指端掉落,指甲剪愈來愈快,直至發尾全變成參差不齊。最後她摘下手鐲,丟在床上,離開了房間。
她朝山丘上的莊園走去,黃銅鞋跟踩得碎石子亂竄。「天使園」映入眼簾,她瞧見一名黑髮男子坐進瑪莎拉蒂,心跳加促。隨即認出那是基諾。他只是要挪開車子,方便陸續抵達的賓客停車。
太陽隱到烏雲後,微涼的天氣並不適合這樣清涼的小禮服,但她的肌膚燃著怒火。她穿過花園,來到莊園後方。已經有不少鎮民聚集在臨時豎起的帆布篷下聊天。傑瑞和幾名較大的孩子在雕像旁邊踢球,其他小孩則不斷騷擾他們。
她忘了帶皮包,身上沒有錢、沒有衛生紙、唇膏;沒有筆和薄荷糖。她沒有帶衛生棉、汽車鑰匙或隨身防身器──更糟的是,她沒有帶槍。
像遇到摩西的紅海,群眾自動分了開來。
☆☆☆☆☆
早在看到她之前,倫恩就感覺到不對勁。崔西張大了眼睛,茱莉低呼出聲。維多抬起頭,喃喃了句熟悉的義大利文。但當倫恩抬頭瞧清楚是什麼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後,他的腦袋似乎失去了翻譯的能力。
伊莎讓自己著火了。
他攝入她橘紅色的禮服、眼裡的熱力,和發自她身上的怒氣,嘴唇發乾。她平常素淨、中性的穿著不見了。還有她的頭髮……凌亂差參的鬈發在肩上燃燒。比佛利山的髮型設計師至少索價數百美元,才能做出這樣的效果。
她的唇膏太艷,涼鞋也不搭配。她的全身散發著來意不善的味道,他的心裡升起高度警戒。
伊莎邪惡的雙胞胎進城了。
倫恩打量著她的同時,伊莎也在打量他。他穿著一身黑,身後是藍白色的帆布蓬架。一排排的長桌上擺著陶盆,盆裡盛開著粉色的雛菊。長廊上的音響播放著悠揚的樂曲,但這一切根本無助於紓解她的怒氣。
伊莎和倫恩的目光互鎖住,怒焰在空氣中嗶剝作響。這名男子曾是她的愛人,但她卻看不透那對銀藍色的眸子──也不在乎了。儘管他高大的身材,他在感情上是個十足的懦夫。他一直在欺騙她──用他誘人的廚藝和迷人的笑容,熱情的吻和撼動靈魂的做愛使她沈淪。無論他是否有意,它們都代表著某種無言的承諾──或許不是愛情,但是更為重要的──而他背叛了這一切。
安德越過花園走向她。她轉過身,背對著黑衣服、黑心肝的倫恩,迎上了小鎮的風流醫生。
倫恩瞧著伊莎朝那名色狼醫生打招呼,聲音柔媚如絲,氣得只想重捶某種東西。安德對她露出個萬人迷的笑容,執起她的手就唇。
「伊莎,親愛的。」
「親愛的夏醫生。」親愛個屁!倫恩看著伊莎挽著夏安德走開。她真的以為能夠倣傚他的遊戲擊敗他?她對夏安德毫無興趣,就像他對薇娜一樣。但為什麼她不至少望他一眼,以確定她下的毒藥生效了?
他在心裡用意志力要她轉頭,好可以打呵欠裝作不在乎──也證明了他確實是個徹底的混帳。他想要和她一刀兩斷,不是嗎?看到她和別人調情,他應該感到高興,即使她只為了作戲給他看。相反地,他只想殺死那個婊子養的。
崔西來到他身邊,硬拉著他到一旁開罵。「自食其果的感覺怎樣?她是發生在你的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你卻棄之如敝屣。」
「我卻不是發生在她的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而且你該死地清楚得很。讓我一個人清靜!」
他才剛擺脫崔西,換漢利過來了。「你確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比誰都清楚。」
他想念她的熱情、她的善良和對生命的肯定。她讓他相信他真的比自己所相信的好。他望向一團混亂、耀眼如火焰的女郎,並渴望得回他素淨俐落、耐心的伊莎──他一直努力要擺脫的伊莎。
夏安德將手搭在她肩上,倫恩強迫自己嚥下妒意。今天下午他另有一項重要的使命,而那或許能為他帶來些許救贖。他希望她知道她在他身上下的感情投資並非虛擲。或者他甚至希望能夠贏得她的笑容,儘管那似乎再也不可能了。
他原計劃等到用完晚餐後再宣佈,但現在他已經失去了耐心。他示意基諾關掉音樂。
「各位,能夠聽我說句話嗎?」
人們陸續停止談話,轉向他:茱莉和維多、崔西和漢利、安娜和西莫,所有曾經參與採摘葡萄的人。大人示意小孩噤聲──但伊莎一直待在安德旁邊。
他先用義大利文,再用英文重複一遍,以確定她聽得懂。「你們都知道,我很快就會離開卡薩裡歐,但在離開之前,我想要表達對你們的友誼的感激。」所有人展顏而笑。伊莎也在聽著,然而他可以感覺到她的怒火一波波襲來,威脅要吞沒他。
他取出原本藏在桌下的盒子。「希望我找對了禮物。」他撕開包裝紙,打開盒子。
所有的人全擠向前來,看著他自箱子裡取出「早晨的影子」。
好一晌的愕然岑寂,沒有人出聲。而後安娜低呼。「真的是它?你找到了我們的雕像?」
「真的是它。」
茱莉驚喘出聲,投入維多的懷裡。伯納將愛娜抱了起來;西莫高興得雙手向天;瑪妲哭了起來。鎮民團團包圍住倫恩,反而讓他看不到他最想要看到的人的反應。
他舉高「早晨的影子」,讓每個人都能看到。雖然他從不相信雕像的魔力,但鎮民相信,那就是最重要的。
就像「黃昏的影子」,雕像高兩尺,只有數寸寬。它有著同樣純真甜美的臉龐,但頭髮較長,有著小小的胸部。正如他所預期的,人們開始連珠炮般地問問題。
維多吹了聲口哨,示意大家安靜。倫恩將雕像放在桌上,崔西正好挪開身子,讓他可以看見伊莎。她的眸子大睜,手指按唇。她望著雕像,而不是他。
「告訴我們,」維多說道。「你是怎樣找到它的。」
倫恩覆述了茱莉打電話給喬玲,詢問柏洛送過去的禮物清單。「一開始,我沒注意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然後我想到了其中有一組是壁爐用具。」
維多倒抽了口氣。身為職業導遊,他立刻就明白了。「黃昏的影子……我怎麼沒有想到?」他望向其他人。「十九世紀時發現雕像的農夫,一直將它當做火鉗使用,直至有人認出了它的藝術價值。柏洛知道這個故事,我聽過他告訴別人。」
倫恩研究禮物的清單許久,才想起了這個故事。「我打電話給喬玲,請她描述那組壁爐用品。她說那是一組骨董,而且極不尋常,撥火鉗很像女性的身體。」
「我們的雕像,」茱莉低語。「早晨的影子。」
「柏洛知道喬玲一直想要有孩子,卻遲遲無法懷孕。他由教堂取走雕像,和其他舊東西包在一起寄給她,以免她起疑。他告訴她那是一組價值不菲的骨董,將它們擺在壁爐邊,就會帶來好運。」
「確實也是如此。」安娜喃喃。
倫恩點點頭。「她收到雕像三個月後就懷孕了。」純粹是巧合,但沒有人會相信的。
「為什麼柏洛要大費周章,將雕像包裝成壁爐用具?」崔西問。「為什麼他不直接寄給她就好?」
「他大概是害怕她會告訴瑪妲吧!他不希望他的妹妹知道自己所做的事。」
瑪妲絞著圍裙,開始說起喬玲一直想要有孩子,而且柏洛有多麼為她難過。儘管她的哥哥已經去世,她仍覺得有必要為他辯護。她堅持柏洛一定想在喬玲懷孕後歸還雕像,卻不幸早走一步。雕像的失而復得讓鎮民的心情大好,全都點頭同意。
茱莉舉高雕像。「我由喬玲那兒得到清單才一個星期,你怎麼有辦法這麼快取回雕像?」
「我拜託朋友去喬玲那兒取回雕像。兩天前,他將雕像寄到我在羅馬的飯店。」他的朋友也另有管道通過海關檢查。
「她不介意將雕像還給我們?」
「她現在已經有兩個孩子了,而且她知道雕像的重要性。」
維多摟住倫恩,親吻他的臉頰。「我代鎮民致上謝意,我們再怎樣謝你都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