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安娜又是誰?
你以後再操這個心吧,莫丹·卡西迪。現在當務之急是讓他退燒。
她讀了急救書中的有關章節,連忙查看他的傷口,見他的傷口很乾淨,腫也消了,這才如釋重負。她把濕毛巾放在他的額頭和前胸。不管他怎麼狂躁不安,她始終耐心哄著他;他一遍又一遍地提到安娜這個名字,她也盡量不往心裡去。
安娜和她沒關係,雷利和她也沒關係。
到了下午,他的病情不但不見好轉,反而加重了。莫丹慌了神,得找個醫生,光靠她這個半瓶子醋護士不是個辦法。可如果她去索來爾,把他一個人扔在這兒怎麼行?要是再遇上霍華德呢?
她已經把他的睡袋去掉,讓他能活動自如。可他依然躁動不安。要不是他腿上有傷,說不定會跑出帳篷。她又擰了一條毛巾給他擦洗前胸。
他粗暴地喊著:"她很忙……你們別老打攪她。又不是什麼要緊的事!"當冰涼的毛巾擦過皮膚時,他竟然揮起了拳頭。
莫丹正彎腰伏在他的身體上方,不偏不倚當胸挨了一拳。這一拳夠厲害的,打得她半天喘不過氣來。她疼得大叫。
雷利猛地睜開眼睛,目光費力地凝聚在她臉上。他終於看清楚她,認出她是莫丹,而不是安娜或什麼姐姐,更不是那個忙碌得讓他著急上火的不知名的女人。莫丹喊了一聲:"雷利……"
他口齒不清地說:"對不起,我打了你……"
"你不是故意的,沒關係。"
"我聽見你喊了。"
他搖著頭,像一隻被打昏了的動物,努力掙扎著要回到現實中來。他一隻胳膊撐著身體想爬起來。"莫丹,真對不起……"
她趁機趕緊說:"雷利,我得去找個醫生來。我很擔心,我怕……"
"不!"他撲通一聲躺了下去,胸脯一起一伏。"不要醫生。"
"那就叫警察,"她著急地說,"霍華德他們要殺你,我得找人救你。"
"不要醫生,也不要警察。"
她小聲問:"你犯了什麼事嗎?在躲什麼人嗎?"
"不……我發誓真的沒有。"她看出他顯然在聚集力量。"等我好一點兒,和你一起去公路那邊。萬一碰到霍華德那小子,我一個人也能把他擺平。你明白嗎?"
"可你一整天都神志不清,我擔心你會越來越糟。"她有點急了。
"一整天?現在幾點了?"
"快四點了。我是昨天找到你的。"
她看出他在想辦法。"阿司匹林,"他小聲說。"能降溫。"
她從急救包中翻出裝阿司匹林的小藥瓶,遞給他兩片。"四片,"他說,並且一片接一片地吞了下去。然後伸出手,"答應我,不要走,莫丹。你要是因為我有個三長兩短,我後悔都來不及。"
他那疤痕纍纍的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奇怪的是,她覺得這會兒他們好像換了個位置,他成了發號施令的指揮員,她倒成了他的下屬。"除非你病情惡化,否則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我不會……不會惡化的。"他大口喘著氣。"和我說會兒話好嗎?這樣我就不會昏迷了……"
真讓人難以置信,他在靠頑強的毅力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只因為他誤打了她一下,只因為他不願意讓她受委屈。
這種情況她以前從未遇到過。
莫丹用平靜、柔和的嗓音說了起來。她描述著沙漠燦爛的黎明,黎明時草叢上亮晶晶的露水;檜屬植物那銀白色和青綠色的果實;蜥蜴深藍色的尾巴;霸王樹仙人掌鮮紅色的花朵;橫跨天際的七色彩虹;石灰石和蛇的曲線在亮度和暗度上的差別,等等。當她充滿深情講述她深深迷戀的沙漠時,他被她生動的表情和優雅的動作所吸引,眼神始終沒離開她的臉。
她講到有一次她和一頭黑尾鹿迎面遭遇的情景。講著講著,突然發現他呼吸的節奏變了。原來他已經睡著了,是自然入睡的。她長長鬆了口氣,他的高燒開始退去。
他的手仍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腕。
自己彷彿是他的生命線,她想,是溺水的人用盡吃奶的力氣緊抓不放的一根救命繩索,因為他知道他的生命就維繫在這根繩子上。
她一動不動地坐著,膝蓋痙攣了,口中乾渴,但卻始終坐著不動。她不願意動,不願意下班。這和值班一樣,只是情況不同罷了。這是一種特殊的值班。
在她的生活中,父母的婚姻堪稱楷模。他們之間的關係平靜而穩定,他們互相依賴,相敬如賓。而朋友們的父母卻在吵鬧、分手、離婚。沒有高八度的嗓門,沒有惡語傷人的爭吵,真誠相愛,白頭到老--這是莫丹從青少年起就追求和嚮往的婚姻。她一直在尋覓能給她帶來平靜和安寧,讓她忘卻人間煩惱和憂慮的男人。她尋覓著,卻始終沒有找到。
她曾一直以為奇普是個完美無缺的人。
直到十三個月前的一天,她才知道自己錯了。
當然,雷利也不是她所尋覓的人。他身上沒有任何安寧和理智可言。他是個愛發號施令的男人。他那超常的毅力著實令她震驚,可當她特別認真的時候,他卻譏笑她,這又令她討厭。
可她忍著腿疼蹲在這裡,又是為什麼呢?是因為她不想讓他的手指離開她的手腕?還是因為他正在高燒和昏迷中奮力掙扎,需要她的幫助?
奇普從不需要她。她也不需要他。有時她甚至以此為榮,津津樂道,並對朋友們糾纏在她認為不夠細膩、又過於混亂的關係中很不以為然。她記得她把自己形容為一池波平如鏡的湖水,而朋友們則像奮力衝向岩石的奔騰咆哮的海浪。
現在想起來,自己才是個超級傻瓜。
可她始終不知道,怎樣才能得到她父母的那種婚姻呢?她到這裡來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弄清這件事嗎?
除此之外,要弄清的問題還不少,比如教書這個職業、自己的情緒、與奇普的關係,還有薩利的病等等。
莫丹苦笑著,伸了伸腿。她早該吃點東西了,到沙漠來不是為了把自己餓死。
她輕輕把手腕掙脫出來。雷利喃喃地說:"莫丹?"
這回他沒說安娜,而是說莫丹。"沒事兒。我去弄點飯吃。你餓嗎?"
他搖搖頭,睜了一下眼睛。
"你把頭髮扎到後面了。"
"鬆開太亂,礙事。"
"不要這個樣子。"他含糊地說了一句,又陷入昏睡。
哦,不,你怎麼能這樣,她倔強地想。我梳什麼髮型跟你有什麼關係?我要是高興,還會戴一個假髮套,亞麻色的。
莫丹想像著黃黃的、鬈曲的假髮套襯著她的臉,不禁咯咯笑出了聲。她一邊笑著一邊弄吃的去了。
第四章
夕陽西下,傍晚時分。莫丹背靠一塊岩石,肩上披著一件羊毛外套,在兩盞銅製的燭燈下看書。一頓飽餐,外加四個小時悠閒安靜的時光使她恢復了精力,心情也坦然了許多。她聽見帳篷裡有動靜,便喊了一聲:"需要幫忙嗎?"
"不,謝謝。"不知是她想像力太豐富,還是別的原因,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壓抑。不一會兒,他吃力地走出帳篷。莫丹"噌"地站了起來,想上前幫他,他卻揮揮手,"我能行,莫丹。我還要用我的兩條腿走回去呢。"
她縮了回來,"你的腿昨天才被打傷。雷利,不能著急,得慢慢來。"
"我的計劃正相反。"他一瘸一拐從她身邊走過,消失在岩石旁。
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她又拿起書,但注意力卻集中不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回來了,她問:"有燉肉和意大利面,你想吃什麼?"
"意大利面。"
他在離她最近的一塊岩石上坐下,揉著那條好腿。"你吃了嗎?"
她點點頭,在爐子上忙個不停。"感覺怎麼樣?"
"渾身像散了架。"
她看了他一眼。搖曳的燭光照在他臉上,他鬍子拉碴,頭髮亂蓬蓬,眼圈發青。"你看上去樣子很可怕,"她笑著說,"簡直就像德茲。"
"我們得離開這兒。"他心神不定地說。"也許明天就得走。"
他並沒有回她個笑臉,好像不是在對一個剛剛救了他命的女人,而是對一個不認識的人講話。她有點賭氣地說:"我們面前只有兩種選擇:要麼明天我去找幾個醫護人員帶著擔架來,再帶一個班的警察來;要麼你和我步行到公路,如果選擇後者,我們至少得再等三天。"
"你不能一個人去公路。"
"那樣我們就得準備互相多容忍幾天。"
"我很快就會好的,"他急切地問,"你的車在哪兒?"
她盯著鍋裡絲絲作響的麵條鹵,開玩笑地說:"瞧你急的,你姐姐在那兒等著你嗎?"
他皺著眉頭說:"你說什麼?我沒有姐姐。"
"你燒得迷迷糊糊時說的。說到好幾次。她叫安娜,對不對?"莫丹問道,並等著他承認安娜的確是他姐姐,而不是別的什麼女人--一個他念念不忘,然而不知為何她卻不喜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