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在她肩頭的手用力按了一下,然後鬆開。他的意思是相信她一定能回來。她衝他點了點頭,步履輕快地走出了峽谷。
夜幕已經降臨。遠處的孤山上懸掛著一輪明月。莫丹緊張的心情有所放鬆,她不想打手電,雖然明知那兩個傢伙還遠在公路邊,她也不想用。她找到放包的地方,查看一下裡面是否鑽進了蠍子,然後把包拖回峽谷。雷利正等著她,一見她便說:"你知道剛才那會兒我最後悔什麼嗎?我怕連累你。"
他說話的語氣雖然平緩,但即使她沒受過任何心理學教育也能聽得出來,他的話裡含著無奈和氣惱。莫丹彎下腰,從水壺裡倒出一滿杯水,遞給他一塊果仁巧克力,看著他狼吞虎嚥地吃。"那兩個傢伙誰也想不到,我居然敢一個人黑燈瞎火在沙漠裡走。"她說得挺輕鬆,"其實,最危險的是你走著走著突然摔倒,我可沒法把你弄起來。冉經過減肥鍛煉也沒用。"
"我體重兩百磅,淨重。"
"我一百三十四。"她答道,腦子裡突然呈現他赤身裸體的生動畫面。這是怎麼了?她還從來沒對哪個性感的男人動過心。既然現在不是琢磨媽媽的話的時候,就更沒時間考慮有關性的問題。
"我會盡量保持直立,莫丹·卡西迪。"他話中第一次帶上了幽默的意味,聽上去讓人感到溫暖。
"你是得那樣。雷利·漢拉恩。"
她把包藏在峽谷裡面,然後說:"走吧。我們走十分鐘,歇十分鐘。別跟我爭。"
"我覺得自己現在非常弱。我在你左邊走吧,那樣就可以把你當枴杖了。"
莫丹心想,把女人比作枴杖,是最無性別的比喻。如果這個性感的男人能把她當成一段木頭,可能更好。
他們大約走了兩個小時才到她的營地。這兩個小時可以說是她生活中最難捱的經歷之一,並將永遠保留在她的記憶中。如果說剛開始她還有做一根木頭的想法,不久,這種想法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上路後,雷利的話很少,也沒什麼可說的。她清楚地看到每走一步他要付出的努力。他身上有股絕不服輸的倔勁兒。有人說瞭解一個男人最好的辦法是和他上床,可她卻發現還有另外一種辦法。她胡思亂想著。用肩膀支撐著他的大部分體重,他們艱難而又緩慢地向礫石走去。茫茫沙漠裡,她幾乎是拖著一個腿上受傷的男人一步一步前行。
子彈還在他的腿上嗎?她甚至懶得去想。當務之急是盡快到達營地。
他們來到平地上,她不由自主鬆了口氣。她覺出雷利也站直了些,這讓她酸脹的肌肉輕鬆了不少。雷利擦了一把腦門,沙啞地說:"天哪,我真恨這樣--我甚至都不認識你,就像一個喝了三天三夜的醉漢,歪靠在你身上。"
"幸虧我身高五英尺十英吋,而不是五英尺二英吋。"
"我就喜歡高個子的女人。"他衝她意味深長地咧嘴一笑。
他有點站不穩。突然間她火冒三丈,矛頭所向只有她自己心裡明白,"你倒是喜歡,可我不喜歡高個子男人。想歇一會兒嗎?"
"不想。我要是現在坐下,就再也站不起來了。莫丹,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喜歡高個子男人?"
他因過度疲勞,嗓音有點嘶啞,可發自深處的共鳴音,令她動心了。她惱火地說。"雷利,明天早晨我們再好好討論這個問題,現在不是時候。目前我們面臨著最糟糕的情況,又一道斜坡峽谷。我的營地之所以非常隱蔽,就是這個原因。還是少說些沒用的吧。""
"最糟糕的?"他說,"我不信還會有更糟的。能給我來點喝的嗎,直說吧,有威士忌嗎?"
"現在喝威士忌再傻不過了。"
"你是不是在學校當過老師?"雷利疑惑地問,"你讓我想起了卡萊特小姐,她的眼睛真賊,一眼就看出你的數學書下面藏了本小人書。她的嘴巴像刀子,訓起人來可狠了。"
"哎,"莫丹不耐煩地說,"真拿你沒辦法,走吧!"
他歪著嘴笑著說:"幽默一點嘛,寶貝兒!"
"誰是你的寶貝兒?"她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你也太嚴肅了。"他仍然樂呵呵地說。
他幹嗎要用這種彫蟲小技把她弄得心慌意亂?胳膊明明抱著她的肩膀,卻硬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好吧,就算無所謂。她盡力忍耐著問:"你到底還想不想跟我走?"
"那還用問?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現在沒有選擇的餘地。"
"那就多謝了。"她不無諷刺地說,同時覺出他的胳膊又回到她的肩上。他們穿過斜坡峽谷時,雷利一聲沒吭,但是莫丹卻揪心地聽著他那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和右腳碰在岩石上時發出的痛苦呻吟。而她感受到的遠不止這些。她的整個身體都被他包裹著,他的胯骨頂著她,隆起的肋骨擠著她,以及當他疼痛難忍時用手指使勁摳著她肩膀。他的襯衣被汗水浸透了、而襯衣下面是更實在的男性身體和氣味。她覺得他好像深深植入到自己身體裡了。這讓她非常不安。
要冷靜,莫丹,她告誡自己。馬上就要到了。
十分鐘後,他們來到了溪谷。"還有一百碼。"她說。
雷利咕噥了一句什麼,她沒聽清。在她的幫助下,他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那些雜亂的叢石,直至抵達巖壁的凸出處。"看,這就是我的帳篷。"她的聲音由於負重而微微顫抖。
最後幾分鐘,他越來越重地靠在她身上、因為支撐著他。她的肩膀和手腕酸疼不已,膝蓋也麻了。他有氣無力地說:"你是說我馬上就能坐下,不用走了?"
莫丹使出吃奶的力氣,半拉半拖地好不容易才把他弄上斜坡。"是的,"她渾身像散了架似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再堅持一下,我把帳篷的拉鏈拉開。"
他已經快挺不住了,費了好大力氣才說:"我睡外面就行。"
"你想和蠍子、響尾蛇做伴?那怎麼行。還是進去吧。"
筋疲力盡的雷利,已無力爭辯。莫丹小心地把他放低。由於用力,她渾身肌肉緊張地哆嗦。她聽見他重重地倒在睡袋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也爬了進去,拉好帳篷拉鏈,打開手電筒。借助小小的亮圈,她第一次認真地打量他。
他的頭髮烏黑發亮,顏色和她背包的皮帶差不多,眼睛像沙漠的天空一樣湛藍湛藍,鼻子略微彎曲,下頜上有一道清晰的線,稜角分明的顴骨和臉頰最能說明這個男人的性格。總之,他給人以堅忍不拔的感覺。莫丹解下水壺,喝了一大口,然後遞給他。
他接過來喝了個夠,然後把水壺往旁邊一放,枕著一隻胳膊,"總算安全了。"
"是啊,從上面看不見這兒。我在這裡宿營了四年才找到這個地方。"她的聲音抖得連她自己都害怕。
雷利強掙扎著坐了起來,抓住莫丹的一隻手,艱難地說:"謝謝,莫丹,沒有你,我恐怕就沒命了。"
聽了他的話,她皺了皺眉。手電的亮光照著她緊閉的嘴唇,和眼睛下面淡藍色的眼暈。深邃碧綠的眼眸,眉宇間流露出幾分傲氣;一頭紅色的鬈發亂蓬蓬,像一個光環;鼻樑秀氣、筆直,兩片薄薄的嘴唇輪廓清晰,還有極富個性的下頜。雷利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又閉上了。
莫丹沒注意到這些。她在模模糊糊地想,真奇怪,剛才整整兩個小時,她硬是挺過來了,怎麼現在被他的手握著卻直想哭。
她避開他的目光,"你餓了吧?我先去燒點水,給你洗洗腿。"
"莫丹,看著我。"
她不得不抬起雙眼。"你救了我的命,"他深邃的藍眸直視著莫丹。"幾個小時裡你為我做的一切,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是我見到的最勇敢的女性。不,我一點也不餓,就是餓,現在也不想吃。"
她抽回手,"這算什麼?如果我見死不救,還有良心嗎?"她小聲說,"我去生火燒點熱水來。"
彷彿用盡了僅有的一點力氣,他倒在睡袋上,閉上眼睛。莫丹幫他解開鞋帶,脫下靴子,用她最厚的一件毛衣疊成一個枕頭,給他枕上。雷利的臉上露出一絲感激的笑容。莫丹能感覺到他緊張的身體正漸漸鬆弛下來。他低聲說:"子彈從我的右側飛過,從後面反彈到我腿上。你要幫我取出來。"
好吧,她邊想邊去外面生爐子。外面明月高懸,月光如水,懸崖投下黑天鵝般的陰影,星星在沙漠的夜空中閃爍。波士頓從未有過如此明亮的夜晚。要是在波士頓,也許這會兒她正在自己的浴室裡,脫下那雙價格不菲的皮靴,準備洗澡呢。
她燒好一小壺水,拎回帳篷。雷利已經睡著了,下巴埋在毛衣裡,長長的睫毛耷拉在黝黑的皮膚上。莫丹突然忿忿不平地想:你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男人。我喜歡溫文爾雅、彬彬有禮、性情溫和,像我父母那樣的人,而你雷利·漢拉恩像什麼?那麼粗暴生硬、蠻橫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