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腿逃過了一切,持續的疼痛長伴他左右,時時提醒他這得來不易的勝利。
奇跡只發生在別人身上,克林向來如此認為……直到莉雅進入他的生命。他的公主真的愛他,他完全知道她的愛是沒有任何保留及條件。即使她認識的是個只有一條腿的男人,她仍會一樣愛他。他或許會得到他的同情,但絕不是憐憫,她的舉止間顯示著她決心照顧他的力量。
她會永遠在他身旁,嘮叨他、和他爭辯、愛他,無論任何……
而那,克林下了結論,絕對是一個奇跡。
上帝終究沒忘了他。
她要離開他。莉雅知道自己不大講理,但她已煩亂得不知如何是好了。納山無意間提及他和克林都靠莎娜繼承的遺產來支撐船運公司的營運,自此這件事便一再在她腦中盤旋,讓她愈想愈難過。
克林,她忖道,在每一個可能的方面都拒絕了她。他不要她幫忙照顧公司,不要她的家產,甚至也不要……不需要她的愛。他的心四周彷彿圍了一道高牆,莉雅不以為自己能使他愛上她。
那天一早院長的信已到,而莉雅也至少看了十次以上,她要回家。她實在太想那些修女和那片土地,不禁哭了起來。這沒關係,她決定道,這裡只有她一個人,而克林正關在書房裡埋頭工作,他聽不到的。
上帝,她真希望自己近來沒變得這麼情緒化,連邏輯都不管用了。她穿著睡衣、睡袍站在窗邊往外看,滿心的憂慮令她甚至沒聽見開門聲。
「怎麼了,甜心?你哪裡不舒服嗎?」
他的語氣滿含關切。她深吸口氣叫自己鎮靜下來,然後才轉身面對他。
「我想回家。」
這突如其來的要求令他措手不及,然而他很快便回過神來。他隨手關上房門走向她。
「你已經在家了。」
她本想否認,隨即又作罷。「是的,當然,」她同意道。「我只是希望你同意我回聖十字看看,修院離史東赫文很近,我想再看看我父母親的家。」
克林走到她的寫字檯前。「到底怎麼回事?」他倚在桌畔等她回答。
「今天我收到一封院長的來信,突然很想家。」
克林仍不動聲色,「目前我撥不出時間來……」
「杜文和陸蒙會陪我去。」她插進來說道。「你可以不必勉強,我曉得你很忙。」但只覺自己怒氣漸生,光是想到他的妻子沒有他陪伴獨自旅行便足以讓他惱火。但他仍沒有馬上拒絕她的要求,因為他從沒見她這麼低潮過。考慮到她目前的特殊狀況,他更加擔心了。
然而她如果以為他會任她獨自到任何地方去,那她就真是瘋了。不過他並沒說出口。他決定訴之以理。「莉雅……」
「克林,你不需要我。」
此言令他一陣愕然。「我不需要你才怪。」他幾近咆哮地反駁道。她搖頭,他點頭,然後她轉身背對他。
「你從沒需要過我。」她輕聲道。
「莉雅,坐下來。」
「我不想坐。」
「我要和你談談這個……」他差點脫口說出要和她談談她荒謬的念頭,又及時阻止了自己。
她沒理會他,只一徑望著窗外。
他注意到她桌上的一疊紙。突然明白自己該怎麼辦了。他飛快翻閱,挑出寫了他的名字的那一張。
她沒注意他。他把那張紙對折放進自己的口袋裡,然後命令她坐下。這一次口氣嚴肅、堅持多了。
她卻慢條斯理地用手指拭去臉上的淚水,才慢慢走回床邊坐下,低下頭。
「你突然不再愛我了嗎?」
他無法控制自己聲音中的憂慮。她聞言猛一抬頭,顯然被他的問題嚇一大跳。「不,我當然不會停止愛你。」
他一頷首,她急切的回答令他既欣喜又鬆了一大口氣。接著他挺直身軀舉步走到她面前。「根本沒有伯特叔父這個人,對不對?」
突然改變的話題令她大惑不解。「伯特叔父和我要回家有什麼關係?」
「天殺的,這裡就是你的家。」他駁斥道。
她又低下了頭。他立刻後悔自己亂發脾氣,於是深深吸口氣教自己平靜下來。「你就容忍我一下,莉雅,回答我的問題。」
她猶豫了好半響才決定據實以告。「不,的確沒有伯特叔父其人。」
「我就知道。」
「你怎麼會知道呢?」
「因為那人從沒寫任何信來給你,我卻聽到你跟凱恩說你收到了一封信。你平空捏造了這個人,而我認為我知道原因何在。」
「我真的很不想談這個。我發現我今晚特別累,現在也已經很晚,快十點了。」
他可不打算讓她輕易逃過去。「今天你已經午睡四個鐘頭了。」他提醒她。
「我在補眠。」她宣稱道。
「狄先生不會把女人對股票的意見當一回事,對不對?所以你就創造了伯特叔父這個人。」
她不想和他爭這件事,「對。」
他點點頭,雙手背在身後蹙眉俯視她。「你隱藏了自己的聰明對不對,莉雅?你確實懂市場經濟訣竅,但卻沒炫輝自己的聰明,反而讓一個杜撰的人物居功。」
她抬頭讓他看見她緊蹙的眉頭。「男人只聽男人的建議。」她宣稱道。「女性有這種興趣並不是好事,那太不淑女了。而且它也不是什麼訣竅,克林。我看雜誌,也聽狄先生的建議,而瞭解他的看法並不需要多麼特別聰明。」
「那麼你願意承認你至少有聰明到能合邏輯地思考大多數的事情吧?」
她真搞不懂他們討論這個作什麼用,而且她丈夫又一副很不安的樣子。她想像不出原因何在。
「是,」她答道。「我可以同意這一點。」
「那你究竟為何沒能把所有明顯的事實加在一起,並得到我愛你的結論呢?」
她雙眸大睜,張嘴想對他說些什麼,卻記不得自己想說些什麼。
「我愛你,莉雅。」
本來難以啟齒的話如今一旦說出口,他卻有如釋重負之感。他對他的妻子微笑,又再說一遍。
她跳下床,對他攢起眉心。「你不愛我。」她宣佈道。
「我當然愛你。」他辯道。「如果你用些理智……」
「我的確用了。」她打斷他。「而且得到相反的結論。」
「甜心……」
「別甜心長甜心短的。」她喊道。
克林伸手要碰她,她卻避開他又坐了下來。「喔,我理智地想過一遍又一遍。要我告訴你我得到的結論嗎?」她沒給他時間回答。「你拒絕了我想給你的每一樣東西,如果這樣我還能看出你是愛我的,未免也太不合邊輯了。」
「我什麼?」他被她激動的口吻嚇了一大跳。「我究竟拒絕了些什麼?」
「我的頭銜、地位、城堡、家產、甚至包括對你公司的幫忙。」
他終於明白了。他拉她站起來,雙臂圈住她,她試著掙開他,結果兩人一塊跌到床上。克林連忙換個姿勢以免壓到她。他用自己的兩股壓住她的下半身,兩肘撐著自己好望著她。
她披散在枕上的髮絲及珠淚盈睫的明眸,使她在眼中更形脆弱。「我愛你,莉雅。」他低語道。「而且我也接受了你能給我的一切。」
她張嘴想反駁,他卻伸手摀住她的嘴巴。「我沒有拒絕任何有價值東西,而那些都是男人所渴望的。你給我你的愛、信任、忠誠、你的智能,你的心和身體,那些都是無法與物質相提並論的,甜心,而即使你失去了所有的財產,對我也不會有任何差別。你就是我想要一切,現在你明白了嗎?」
他的一番剖白令她久久無法言語。他的雙眼帶著霧氣,她這才知道對他來說開口說出他對她的感情有多麼困難。克林真的愛她,她高興得又哭了起來。
「愛,別哭。」他央求道。「看你這麼難過我實在很不好受。」
她努力停止哭泣告訴他她一點兒也不難過。克林摀住她嘴的手改而拭掉她的淚水。「我娶你的時候,什麼都無法給你。」他告訴她。「然而……新婚夜當晚我就知道你愛我。一開始我很難接受這事實,那對你似乎太不公平了。我是該記住你說過的一句有關攝政王的話,那我們就不會平白擔這麼多心了。」
「什麼話呢?」
「當時我告訴你我聽說攝政王在追求你,」他答道。「你還記得你怎麼回答我的嗎?」
她的確記得,「我告訴你他追求的是我的頭銜,而不是我這個人。」
「所以啦?」他低啞地喃喃道。
「所以什麼?」
她粲然一笑,她終於懂了。
「我想你是相當聰明的。」
「你愛我。」
「沒錯。」
他俯身親吻她,她在他的口中輕歎著。他往後退進,她已是一副被說服了的模樣。
「你自己也相信嗎?」
他不懂她要問的是什麼,他正忙著解開她睡衣最上面的扣子。「相信什麼?」
「相信我愛的是你的人,而不是你的財產。」她答道。「吸引我的是你的力量和勇氣,克林,我兩樣都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