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是以前。」
「什麼以前?」
「在一位真正的公主來和我們同住以前。」富恩解釋道。
「現在我再稱呼您克林就不適當了。或者您喜歡我稱您赫布魯爵士?」他問道,使用的是克林被授封的騎士勳爵頭銜。
「我喜歡克林。」
「但我已經解釋過了,大人,那是不行的。」
克林笑了起來。富恩的口氣極盡誇張之能事,他的舉動也愈來愈像他哥哥的管家滕斯了。他其實不該覺得驚訝,因為滕斯正是富思的伯父,當初他把這年輕人安插在克林家中就是想磨練磨練他的。
「你快變得像你伯父一樣自大啦。」克林說道。
「您過獎了,大人。」
克林又笑了起來,然後對他的僕人搖頭。「我們再來談談公主,好嗎?她為什麼會來這裡?」
「她沒對我說。」富恩說明道。「而且我也覺得我不適合問她。」
「所以你就讓她進來了?」
「她帶了一封您父親的信來。」
他們終於找到了謎底。「信在哪?」
「我放在大廳……或是餐廳呢?」
「去找出來。」克林命令道。「也許他在信上會解釋這女人為什麼非得帶兩個兇手同行。」
「他們是她的私人侍衛,大人。」富恩以辯護的口吻解釋道。「您父親派他們跟著她的,」富恩一點頭。「而且一位公主是不會和兇手一道旅行的。」
富恩對公主溢於言表的敬畏幾已至令人發噱的程度,顯然已使得這位善感的管家暈頭轉向了。
管家跑向大廳去找信。克林吹熄桌上的蠟燭後,拿起文件轉身上樓。
他終於明白莉雅公主來訪的原因了。他父親正是幕後的主謀。他亂點鴛鴦的遊戲愈來愈過火了,克林可沒心情再來一回合。
他上樓到一半時看見了她。她看來的確像個公主,一個美麗的公主。她飄逸的長髮果真烏黑如子夜,一身的白看起來真像是諸位派來考驗他的幻象。
而他沒通過考驗。儘管他竭盡全力,仍無法控制自己對她的肉體反應。
他父親這次的確幹得好。克林決定要記得為他這一次的好眼光恭維他幾句,不過當然是在他打發她上路之後。
他們站在那兒注視著彼此足足有一分鐘之久。她等著他開口說話,他則等著她向他解釋她出現在他家的原因。
莉稚先放棄。她走到樓梯前施個禮,然後說道:「晚安,克林。能再見到你真好。」
她的聲音美妙動聽。克林試著專心聽她講的話,卻發現它困難得幾近荒謬。
「再?」他問道。老天,他的聲音可真像只青蛙。
「對呀,我很小的時候我們曾見過彼此,那時你叫我小鬼。」
這話令他不由綻出一抹微笑,不過對那次的見面他仍沒任何印象。「那時你真的是『小鬼』嗎?」
「喔,沒錯。」她答道。「他們說我踢你,事實上是好幾次。不過,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現在我已經長大,這綽號也不再適合我;我已有很多年不曾踢人了。」
克林倚著樓梯扶手,減輕一些傷腿的負擔。「我們在哪兒認識的?」
「在你父親鄉下的家。」她解釋道。「那時我的父母親帶我去作客,你正好從牛津放假回家,你哥哥則剛畢業。」
克林還是不記得她,不過他並不驚訝。他的父母親向來好客,他根本很少去注意他們。那些人,他回想道,多半是時運不濟、窮途潦倒的人,而他那過分好心腸的父親總是把每一個伸出求援之手的人帶回家來。
她的雙手矜持地交疊著,一派輕鬆自在的樣子。然而克林見到了她泛白的指尖,這才知道她正為了不知是害怕還是緊張捏緊著手。她並不如她希望他相信的那般平靜,而這無意間透露的脆弱令他發覺自己正試著使她自在些。
「你的父母親現在人在哪兒?」他問道。
「我父親在我十一歲時便去世了,」她答道。「母親則在第二年夏天辭世。先生,你願意讓我幫你收拾那些文件嗎?」
她急急加了一句,希望能轉變話題。
「什麼文件?」
她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你掉的那些。」
他低頭一看,這才發覺它們全都散在階梯上,兀自抓著空氣的手讓他自覺像個白癡。看來他也沒比富恩好到哪兒去,他露齒一笑暗忖道,而且富恩那顛三倒四的舉止至少還有個比較能讓人接受的藉口:他還年輕、見識少且不諳世事。
克林則剛好相反,他不論在年齡或經驗上都比管家年長很多。只是他今晚太累了,他提醒自己,而那當然是他此刻一副笨伯樣的原因。
此外她也實在美得過火,他歎了一口氣。我待會兒再來收拾。」他對她說道。「你究竟為什麼會在這裡呢,莉雅公主?」
他絲毫不在意這話問得有多唐突。
「你哥哥和嫂嫂都病了,」她答道。「本來我在城裡時應該和他們住在一起的,但就在最後一分鐘他們卻病了,因此他們告訴我來住你這裡,直到他們康復。
「是誰這麼要求你的?」
「你父親。」
「他幹麼操這麼多心?」
「他是我的監護人,克林。」
他無法掩飾對這小小新聞的驚訝之情。他父親從未提及隻字片語,縱使克林猜想這其實不關他的事。他父親向來惜口如金,鮮少向他的兩個兒子吐露心聲。
「你是為了社交季來倫敦的嗎?」
「不盡然。」她答道。「我當然很希望能受邀去參加一些盛會,但我這一趟來並非為了那些多彩多姿的宴會。」
克林更好奇了。她的口氣挺嚴肅的,他又朝她前進一步。
「我不願造成任何麻煩。」她說道。「甚至提議過我自己租個房子,或是使用你父母親在城裡的宅子。但你父親不准我一個人住,我真的試過了,但就是爭不贏他。」
老天,她的微笑真是美極了,而且還有感染力。他發覺自己也在回她一笑。「沒人爭得贏我父親。」他同意道。「但你還是沒說你來的原因。」他提醒她。
「的確。」她答道。「你知道,克林,我本來是不需要來倫敦的,但是現在又非來不可。」
他搖頭。「說了一半的解釋總會使我發狂。我很遲鈍,他們說我是被我的合夥人感染的。我欣賞完全的誠實,因為它實在非常罕有,因此只要你在此作客,我希望你都能有話直說,同意嗎?」
「是,當然好。」
天殺的,她又把手給擰在一塊兒了,一定是他嚇壞她了。
他的口氣聽起來一定像個食人巨妖,天知道他自己就有這種感覺。他為她害怕他而頗感遺憾,卻又很高興,因為一切都按著他的方式來。她沒有和他爭論或大發嬌嗔,他最厭惡的莫過於女人的小脾氣了。
他強迫自己以溫和的口氣問道:「你介意現在回答幾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你想知道些什麼?」
「你為什麼帶著兩名侍衛呢?」
「是你父親堅持的。陸蒙和杜文是院長雇來陪我到英國來的,而你父親要求他們繼續留下來。他們還沒有家室,而且薪水也很高。你不必替他們擔心。」
他按捺住火氣,因為她一副認真的模樣。「我不是在擔心他們,」他答道,接著露齒一笑。「你知道,莉雅,想從你口中得到答案還真難呢。」
她點頭。「院長以前也常這麼說,她認為那是我的大缺點之一。如果我給你造成困擾,我在此致歉。」
「莉雅,我父親是這計劃的幕後主使者,對不對?是他要你來我這裡的。」
「也對也不對。」
她急急抬起一手阻止他蹙眉。「我這麼說並非投機,克林。你父親的確要我來你這裡,但那是在他發覺凱恩身份微恙之後。而且,我不相信這中間還扯上了什麼計劃。事實上,你的父母親原要我待在鄉下,直到他們康復能陪我進城來。而只要沒有那麼多排好的約會,我原本也是希望那樣的。」
她的語氣再真摯不過,然而克林仍無法相信這不是他父親的詭計之一。不到一星期前他才在俱樂部見過他父親,那時他可是健康得很。克林也還記得那番無可避免的爭論;他父親先是不經心地提起了婚姻的話題,接著便開始了要他討個老婆的疲勞轟炸。克林裝著在聽,等他父親念完經後,才再度告訴他自己決心維持單身。
莉雅不知道克林在想些什麼,然而他打結的眉頭卻令她緊張,他顯然是個多疑的人。他是個英俊的男人,她暗忖道,有著一頭濃厚、深褐色的頭髮和一雙淡褐色的眼睛,會在他微笑時閃閃發光,另外左頰上還有個小酒窩。但是老天,他皺眉寸可真兇猛,其至比院長還懾人,而莉雅認為這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徵。
她無法忍受沉默太久,「你父親打算告訴你有關我不尋常的處境,」她輕聲道。「他一定會據實以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