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聰明?我相信正確的字眼應該是『竊盜』吧。」院長斥道。
「不,院長。」莉雅反駁道。「竊盜意味著未經同意私自取用,而我並沒有啊。我只做了些修改而已。」
院長緊鎖的眉心告訴莉雅她不該反駁院長或是提起帳簿的事。她咬著下唇苦思使院長轉移心思的方法。
「院長,我說想當修女是非常認真的,我相信我得到了聖召。」
「莉雅,你不是天主教徒。」
「我可以改變。」她承諾道。
沉默持續了好半晌後,院長傾身向前,椅子隨她的動作嘎吱作響。「莉雅,看著我。」
待莉雅服從命令後,她又說道:「我相信我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麼。現在,我向你保證我會好好照料你母親的墳。如果我有個萬一,也將會有婕絲修女或蕾秋修女繼續做下去。你母親不會被遺忘,她會在我們每天的祈禱中。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莉雅突然放聲大哭。「我不能離開她。」
院長起身來到莉雅身邊,環住她的肩輕拍著。「你並沒有拋下她,她永遠都在你心中。而且她也會要你繼續你的生活的。」
淚水流下莉雅的臉頰,她用手背將之拭去。「我不認識威廉郡公爵,院長。我只見過他一次,根本不大記得他的長相。如果我和他處不來怎麼辦?或者是他不想要我呢?我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請讓我留下來吧。」
「莉雅,你似乎認定我對這件事有選擇權,但其實不然。我也必須服從你的監護人。你在英格蘭會很好的,威廉郡公爵自己就有六個子女,多一個也無妨的。」
「我不是小孩子,」莉雅提醒院長。「而我的監護人大概也又老又虛弱了。」
院長微微一笑。「威廉郡公爵是你父親在多年前親自挑選的,要對你父親的判斷有信心。」
「是,院長。」
「你會有快樂的生活的,莉雅,」院長繼續說道。「只要你能記住稍作節制,三思而後行,這就是訣竅。你有很好的頭腦,善加利用它吧。」
「謝謝您的教誨,院長。」
「快別這麼順從了,這樣一點都不像你。我還有一句忠告要送給你,希望你注意聽。坐直,莉雅,公主是不能彎腰駝背的。」
她如果再坐直些,只怕她的脊椎就要「唰」的一聲斷掉。
她把肩膀往後挺一點,院長讚許地點點頭。
「誠如我所言,」院長繼續說道。「在這裡你是不是公主無關緊要,但在英格蘭就很要緊了。你要時時維持最佳儀表,千萬不能讓任性的舉動支配你的生活。現在告訴我,哪兩件事是我一再要你記在心上的?」
「尊嚴與禮節,院長。」
「對了。」
「我……萬一我不喜歡我的新生活的話,還能回來嗎?」
「當然可以。」院長承諾道。「去幫忙蕾秋修女整理行李吧。為防萬一,你將在半夜上路,我會在教堂裡和你道別。」
莉雅很快地行了禮後離去。院長站在小室中央,久久注視著她的背影。她原以為公主的離去是一樁應許的奇跡。院長的生活向來有條有理,然而莉雅進入她的生活後,條理不復存在。院長並不喜歡混亂,而混亂和莉雅卻似乎是如影之隨形的。當這意志堅強的公主走出辦公室的那一刻,院長眼中已盈滿淚水,只覺得彷彿烏雲剛遮住了太陽一般。
天可憐見,她會懷念那小丫頭和她那些稀奇古怪的點子的。
一八二O年三月 英格蘭 倫敦
他們叫他海豚,他則叫她小鬼。莉雅公主不明白為什麼她監護人的次子克林會有一個海底魚族的綽號,倒是很清楚他給她取綽號的緣由。那是她贏得的。她小時候真是一個無法無天的小鬼,唯一和克林及他的哥哥在一起玩的那一次,她做了一件惡劣而頑皮的壞事。當時她年紀還很小,而生為獨生女、週遭又儘是溺愛、百般容忍她的親戚和僕從,會被寵壞自是不待言。幸而她的雙親天生耐性十足,他們完全接受仃為乖張的她,直到她長大,學會控制脾氣和自制。
莉雅很小的時候,她的雙親曾帶她到過英格蘭。她不記得威廉郡公爵和公爵夫人以及他們四個女兒的長相,對那兩兄弟頂多也只有模糊的印象。如果置身人群中,只怕她一定認不出他們了。她希望克林已經忘了她以前的行為,也忘了他曾經叫過她小鬼——她母親說這個綽號是她罪有應得,因為和克林在一起本該使所有的一切都更容易忍受的。對莉雅而言,即將負擔的兩項義務都是十分煩人的,因而在每天結束後能有個安全的避風港也格外重要。
她不願成為任何人的負擔,也建議———事實上是堅持——她先暫時賃屋而居。而公爵夫人卻光想到就開始擔憂起來了。
莉雅堅不讓步,她提醒她的監護人她畢竟已經成年了,當然有能力照顧自己。但她的監護人卻不接受這種說法。爭論持續了半天,最後莉雅被安排於倫敦停留期間住在凱恩和他妻子潔玉的家。
不幸的是,就在她預定離開的前一天,她的主人與女主人也雙雙染上了和近來公爵、公爵夫人及他們四個女兒全染上的、相同的神秘疾病。
唯一剩下的選擇是克林。若不是莉雅已和許多她父親的舊識約好要見面,她會待在鄉下直到她的監護人康復為止。她不想打擾克林,尤其在自他父親口中得知這兩年來他艱辛的創業過程之後,更認為克林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意外的負擔。然而威廉郡公爵卻仍極度堅持她必須接受他的好意,而拒絕她的監護人也是很無禮的。此外,和克林住幾天或許會使她要請求他幫忙這事容易些。
晚餐時間過後不久,她抵達了克林家門前。而他早已出門赴宴去了。莉雅、她的新貼身女僕和兩個值得信賴的私人護衛一齊擠在小小的玄關,將公爵的短箋交給年輕英俊、名喚富恩的管家。這個年齡絕不超過二十五的管家顯然對她的突然到來慌了手腳。他不停地對她行禮,臉直紅到髮根,而她卻不知該如何安撫他。
「您的光臨真是我們最大的榮幸。」他結巴道。艱難地吞嚥一下之後,他又重複了同一句話。
「希望你的僱主也有同感,」她答道。「我不想造成任何麻煩。」
「不,不,」富恩衝口而出,顯然認為那個念頭十分駭人。
「您絕不可能是個麻煩。」
「謝謝你,先生。」
富恩又吞嚥—下,語帶憂慮地說道:「但是莉雅公主,恐怕我們沒有足夠的地方安置您的人。」
管家尷尬得滿臉通紅。「我們會想到辦法的。」她微笑著向他保證,試著要他放輕鬆些。這可憐人看來像是要病了。
「公爵堅持要我帶我的侍衛,而沒有我的新女僕,我哪兒也去不了。她名叫薇娜,是公爵夫人親自挑選的。薇娜一直住在倫敦,但她是在我父親的祖國出生、成長的。她正好來應徵這個工作真令人驚喜,不是嗎?對呀,的確是。」她自問自答,富恩根本沒有插上嘴的餘地。「而且她才工作不久,我不能就這麼讓她走。那太無禮了,不是嗎?你能瞭解吧,是不是?」
富恩早已忘了她是在解釋什麼事,但為了讓她高興,他還是點點頭。他終於將視線自美麗的公主身上移開,向她的貼身女僕鞠個躬,不料一開口便毀了他之前擺出來的威儀。
「但她還只是個孩子。」
「薇娜比我大一歲。」莉雅解釋道。她轉向金髮女人以一種富恩從沒聽過的語言和她交談。他覺得那聽來有點兒像法語,但又不是。
「您的僕人說英語嗎?」他問道。
「當他們想說的時候。」她答道。她解開白色鑲邊毛皮斗篷的繫繩,一個高大健壯、黑髮而且表情迫人的侍衛上前來接下了斗篷。她謝過了他才又轉向富恩。「我想休息了。由於下雨的關係,我們花了大半天才到這裡,我已經冷到骨子裡去了。
外面的天氣真是惱人。」她一點頭繼續說道:「雨滴真像冰雹那麼大對不對,陸蒙?」
「哎,的確是,公主。」侍衛的嗓音出奇地溫柔。
「我們真的都累壞了。」她接著又對富恩說道。
「這是當然。」富恩同意道。「請隨我來吧。」他陪著莉雅公主上樓。「二樓有四個臥房,公主,三樓則有三間僕人房。如果您的侍衛願意合住一間……」
「陸蒙和杜文會很樂意合住一間。」見他沒往下說,她這麼告訴他。「先生,這只是暫時性的安排而已,等凱恩夫婦恢復健康,我就會搬回去和他們一起住了。」
富恩托著莉雅的手肘走完剩餘的樓梯,他一派熱心的樣子使莉雅沒開口告訴他她並不需要他的幫忙。如果當她像個老嫗似的會讓他高興,就隨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