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這是我們的榮幸,自從前年在紐約看過你們舞蹈團的公演,我就很希望能請你們到台灣來表演。」
一陣你來我往的客套話終於在侍者端上主菜後停止。
坦白說,湯琪瑤實在不喜歡這種傷胃的應酬飯,尤其是還必須逼自己說一堆噁心的奉承話。還好,主菜很快就上場,而且體貼的殷心筠主動的說了幾則笑話,讓用餐的氣氛顯得不那麼沉悶。
團長不斷地誇讚殷心筠,還稱許她是溫柔的可人兒,而於董事長則是直說湯琪瑤是個優秀人才,看過她的舞姿,很難將她遺忘。
「您太恭維我了。」坦白說,她不信這些讚美的話。
「別這麼說,有人三年前看過你的表演,向我大力推薦的。」
這點倒是令湯琪瑤很驚訝,「我三年前還未加入紐約現代舞蹈團,他怎麼可能見過我呢?」
「你之前是在一個社區性舞團對吧?叫什麼我不太記得了。」
「Spring,我之前在那裡。」她點頭。
「呵呵……這得歸功於你的忠實舞迷,他無意間在Spring公演中看到你,從此就迷上了。得知你又到了紐約,便拉著我非得去看你的表演不可,然後我就迷上了紐約現代舞蹈團。」
湯琪瑤受寵若驚,「我很難想像。」
殷心筠也加入稱讚她的行列,「才不呢!他可是十分崇拜你呢,Tiffany,上回他從紐約回來,對著我足足稱讚你近一個多小時,之後一個多星期,他的話題總是在你的身上打轉,說你的舞蹈多有生命力、感情多強烈,讓他永生難忘。」
加入舞蹈團不過一年,湯琪瑤尚未擔任重要曲目的主角,但已經在開場的曲目中擔綱演出。有時是配角,也有幾出是主角。
她並不是舞蹈團中最引人矚目的新星,她自知技巧尚不如其他經驗豐富的團員而仍待磨練。所以當她知道自己竟然有個忠實的舞迷,還能說出Spring的名字,她相當意外。
「太過獎了!」
「你才太謙虛了,我也看過你的演出,情感表達能力絕對百分百,只要假以時日,鐵定是舞界之星。」
於董事長愈是稱讚她,湯琪瑤就會感到不好意思,這要她如何翻譯給身旁的團長聽呢?她只好將其中的讚美對象,全轉成了所有舞蹈團的成員。
當最後的甜點送了上來,殷心筠忽然露出興奮的表情,但不是對眼前的食物,而是剛進餐廳來的人。
「這裡!」殷心筠急著對湯琪瑤揮手。
於董事長則笑著對湯琪瑤說:「呵呵……你的忠實舞迷來了!我就知道他遲早一定會出現的。來,我向你介紹,這是我的兒子,於中愷。」
「於中愷」三個字聽在她的耳裡如青天霹靂,讓她的手一抖,整個咖啡杯從桌上摔落,清脆的瓷器破碎聲,和潑在身上的滾燙咖啡,讓湯琪瑤整個人驚嚇得跳了起來。
「有沒有燙著?還好嗎?」殷心筠關心地問。
於董事長和團長同時用中英文喊著:「服務生!」
真糟!
她原本是要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露出迷人的笑臉,看看她第一個忠實舞迷的模樣。她甚至還想跟他握個手,感覺一下被人崇拜的滋味……
但「於中愷」三個字毀了一切。
湯琪瑤先是低著頭解決衣服上的咖啡漬,等侍者將碎片收拾乾淨,她才又恢復鎮定,抬頭面對一切。
望了於中愷好一會兒,從他的眼神中確定他不認得她,湯琪瑤才鬆了口氣。
她嘴唇微微一抿,對於咖啡杯翻覆的意外,刻意裝得不以為意,「真是混亂的首次見面!你好,我是Tiffany!」
「你好,我是於中愷,精傳的藝術總監。真是混亂的首次見面,但仍不會影響我對你的仰慕。」
他幾乎沒變,十年前就是這個樣子,一樣嘴甜。
俊秀的面容、高挑的身材、優雅的舉止、開朗的笑臉。
尤其是炯然有神的雙眸,眼底猶如隱藏了小小的火簇,被盯上一眼就會覺得全身發燙。
但湯琪瑤對此已經無動於衷,她有的是滿腹的疑問。
為什麼老天要做這樣的安排?
全台灣有兩千一百萬的人口,遇見他也不過是兩千一百萬分之一的機率,為什麼在她下飛機才不過三個小時,就遇見了她最不願意見到的人?
湯琪瑤緊閉著唇,隱藏著自己百思不解的秘密。
週遭的人依舊談論著關於此行表演的話題,但她一點也不感興趣,甚至忘了此行的目的。
她只顧盯著眼前這個男人,也就是在十年前深深傷害過她的男人。命運到底對她開了一個什麼樣的玩笑?
但於中愷很顯然當成這只是首次見面,神情充滿興奮。
「真奇怪,在Spring見到你的第一眼,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只要看過你一次表演,就永難忘懷。」
如果他只是個陌生人,只是個崇拜她舞蹈的人,湯琪瑤會很高興聽到這句話,但偏偏他是於中愷,這句話聽在她耳裡卻字字刺耳。
她沒多作聲,只是刻意淡淡地說:「喔。」
然後於中愷開始眉飛色舞的談論近幾年來他在藝術界傑出的發展,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成就。說他成功地開設一家晝廊,又在父親的全力支持下成立國際傳播公司,此外,他也因籌辦多項國際性表演而贏得良好的口碑,不但替自己得到傑出青年的獎章,還獲得官方的召見。
湯琪瑤對他的成就一點興趣也沒有,她知道他是有野心的人,只要有心,加上他家境富裕的背景,很容易得到他想要的。
正因為如此,她覺得自己再次受到了傷害。
為什麼他過得這麼好?
為什麼他沒有遭受半點天譴?
為什麼他還能擁有這麼美好的一切?
雖然她外表滿臉平靜,其實心潮早已澎湃洶湧,暗藏在桌下的手隱隱發著抖;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湯琪瑤滿腔欲爆發的憤怒正在她的心裡燃燒。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湯琪瑤的憤怒之火一直到晚餐結束回到房間,仍無熄滅的跡象。
怎麼可能教她嚥得下這口氣?!
像他這樣的負心人,怎麼沒有遭到老天的懲罰?不但沒有半點懲罰,甚至還意氣風發。
這是什麼道理?
湯琪瑤強忍心中的憤恨,坐在梳妝抬前,鏡子裡映著自己的臉。
他竟然還敢當著她的面說對她似曾相識!哼,是呀,他們是曾經相識,但若能重來一次,她寧願從不相識。
咬著唇,湯琪瑤盯著鏡中的自己發愣,不甘心的情緒慢慢地淹沒了她的理智。如果自己前輩子真欠了他的債,那麼她應該算償還了。既然老天又再次安排他們相見,那麼,現在應該是他付出代價的時候。
「鈴……鈴……」
電話鈴聲劃破了房中的寂靜,移轉了湯琪瑤的注意力,讓她將眼神從鏡子前移開。
誰會打電話來呢?她在團中並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台灣的親戚沒有人知道她來台。她注視電話好一會兒後才接起。
「喂。」她簡短低沉地說。
「是我,於中愷。」
雖然剛剛在晚餐時已經領教到他熱力四射的愛慕眼光,也知道他對她充滿興趣,但湯琪瑤沒有料到他的動作這麼快。
「有事嗎?」
「想先和你預約明天首演後的時間,能不能留給我?」
「為什麼?」她冷冷地問。
「想瞭解你對舞蹈充滿熱情的原因,新一期的藝術雜誌想請你當封面女郎,並希望你接受我們的專訪。」
她太清楚於中愷追女人慣用的伎倆;沒想到十年後,他的方法一點改進也沒有,湯琪瑤一聽就知道他的意圖。
「于先生,您太抬舉我了,我只是團員裡一個小角色。如果雜誌需要封面人物,我會聯絡我們的主角;如果需要採訪,可以請團長出面。」
「不,我中意的人是你。」
「若沒有其他的事,對不起,我要休息了。」湯琪瑤不想和他多說,準備掛下電話,卻聽見話筒中傳來他急促的聲音——
「喂,別掛,等等,Tiffany,我還有其他事。」
她不耐煩地又拿起話筒,「什麼事?」
「好吧,讓我坦白說,我只是想約你吃飯。你的倩影讓我心頭大亂,自從在Spring公演見到你,我就一直在等這一刻。你不會忍心看我徹夜難眠吧?」
天啊!他真的是一點也沒有改變,見到中意的女人,便迫不及待採取行動。還好他們是在電話線上,她不需要隱藏自己的表情。
湯琪瑤冷笑,「于先生,你需要的是安眠藥,而不是我。」
「Tiffany,你不瞭解,我是真的根想和你交朋友,絕不是花花公子,你知道嗎?為了這一次的邀請,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心血,坦白說,簡直就是在做虧本生意,但為了你,我不顧一切……」
湯琪瑤聽不下去,她將話筒移開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