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琪瑤的心情很複雜。
有一陣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覺得終於解脫還是難過,總是在夜晚一個人唏哩嘩啦地哭了起來。
人的感情無法像機器一樣精確的掌控,更沒有明確的儀表可以顯示,她只能憑感覺、憑直覺。但有時連直覺都失去作用了,該如何是好?
湯琪瑤將殷之澈丟在她身上的票根全收在皮夾裡,不時拿出來盯著發愣。
為什麼他會讓自己這樣不捨呢?
回憶起過去的種種,從與他相遇,他為了救她砸壞了他的Notebook,之後他用她的畫像做成電玩的女主角,到與他相處的短短幾天,和他吵著礦泉水是誰的,在頂樓玩氣球……他就是這樣不知不覺地走進她心裡,讓她覺得人生除了舞蹈外還有很多樂趣。
更重要的是他讓她走出了於中愷的陰霾。
湯琪瑤以為自己這一生不會再愛上誰,但殷之澈改變了她的想法。一想起殷之澈的吻,還有他的擁抱,那晚纏綿的回憶,湯琪瑤不免全身發燙。
坐在休息室,她失神地望著鏡中的自己,直到其他團員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訴她有人找她。
她整個人的情緒突然高張。
會是殷之澈嗎?他改變了決定嗎?他來告訴自己發生的事都是假的嗎?
一想到可能是他,她立刻衝出門,急切地想見到他。
但當捧著花束的背影轉過來,湯琪瑤卻驟然停下了腳步,表情相當錯愕與失望。
「中愷?」
他迎向前,將花束遞給她。「怎麼了?不高興看到我嗎?」
「不,你怎麼會那樣想。」她搖頭。
於中愷好像看出一些端倪,「你的表情告訴我的。怎麼?你想見的人還沒來?是誰?可以告訴我嗎?」
「我哪有什麼想見的人,你能來,我已經很高興了。心筠還好嗎?很抱歉我一直沒有時間去看她。」
「心筠很好,在我的照顧下能不好嗎?倒是你,臉色不太好,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你多心了,大概是太累了。謝謝你送花給我,希望下一次有機會我們還能再合作。」她微微一笑。
「你不會生我的氣?」
「生什麼氣?」湯琪瑤警戒地問。
「我最後又回到心筠的身旁,還有,你——」
「沒關係的,你應該和愛你的人在一起。好好珍惜你所愛的,錯過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他眨了眨眼,突然反問:「那麼你所愛的呢?」
湯琪瑤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但她不想多說,只是靜靜地凝視著窗外的天。
「Maybe……」他認真地說,「我也要送你相同的話,好好珍惜你所愛的。」
她沒回應,只是默默地揚起嘴角,露出落寞的笑。
於中愷帶著鼓勵的口吻說道:「Tiffany,我還是要告訴你,如果心筠沒有出現,我一定會愛上你的,但現在我發誓會一輩子對她好。」
湯琪瑤很高興看見於中愷的改變,望著他的身影,她想,或許這是她到台灣來,唯一值得慶幸的事。
然而不管發生任何事,表演都還是要開始的。
當音樂聲響起,湯琪瑤一站上舞台,全身的每個細胞彷彿灌進了生命力,全部奔放地在她的身上流竄。
湯琪瑤最喜歡這種感覺。
燈光、舞台、音樂,讓她完全融人其中,她舞姿優雅地釋放著她的感情,悲傷與快樂都在一瞬間化成了力量,支撐她站在台上的力量。她是屬於舞台的,也只有在舞台上能找到真正的自我,也只有如此才能療傷;觀眾的掌聲是最好的藥方。
她幾乎是將生命的精髓全豁出去了,用盡全身的力氣,釋放出全部的感情,將自己活生生地掏空,然後再次填滿。
為什麼要如此賣力呢?
湯琪瑤知道,殷之澈一定在台下的某個角落,她要為他盡全力演出,至少要留給他一個完美的印象。所以今晚,她是為了他而表演,是第一次,也將是最後一次。
再次謝幕,如雷的掌聲讓她險些站不住腳。
湯琪瑤喘著氣,和所有的團員重新站在舞台上,接受觀眾的喝采。表演者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刻,所有的辛勞都在這一瞬間被抹去,練舞時的辛苦、肉體所受的折磨,她都不記得了。
但下了舞台,若有所失的惆悵感還在。
她的心曾一度被掏空,然隨即又填補上,但還有個小小的空位,無論她如何擠壓,仍然無法取代。
團長召喚著她,說是慶功宴即將開始,但湯琪瑤沒有半點興致。趁大伙忙成一團的時候,她一個人悄悄地離開,想最後一次再看看這個城市。
離開後台,表演場地外的廣場上還有許多人,湯琪瑤跟隨著人潮朝出口走去,眼睛卻不斷地在人群中搜尋可能出現的身影。
她在尋找奇跡。
說不定她會在人群中看見殷之澈,湯琪瑤不覺得這個念頭可笑,只是微乎其微。
她快步地追趕著,越過一個又一個的人。終於在快到馬路盡頭時,她看見了一個很像殷之澈的身影。湯琪瑤知道他一定會來見她最後一眼,情緒變得興奮起來,不顧一切想確定背影的主人。
在人群中穿梭,湯琪瑤試著超越正等待穿越馬路的人群。
綠燈亮了。
那個背影開始跨步越過斑馬線。
她一心急,想撥開人群追上他,但卻不知被誰推了一把,有個人的腳絆倒了她。在黃燈轉變成紅燈的一剎那,等待綠燈亮起的車輛瞬間啟動,一輛莽撞的機車從當中脫隊而出,剛好撞上失去重心跌倒的湯琪瑤,車輪不偏不倚地輾過她的右腳。
「我的腳!」湯琪瑤驚慌地尖叫。
***
當指針快接近七點,殷之澈不停地望著手腕上的表。
岑若雲注意到了。「之澈,你和人有約嗎?」
「沒有。」
雖然他口中說沒有,但焦慮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的舉動卻掩飾不了,再愚蠢的人也看得出來,他正徘徊在猶豫的邊緣。
岑若雲湊過去挽起他的手臂。「那好,陪我去散散步吧,醫生說,適當的散步有益孕婦的健康。」
她拉著殷之澈到附近的公園,想移轉他焦急的心情。
殷之澈不願令她失望,於是順著她的意思,兩人在公園的四周散步。然而當他走到公園附近一處正在販售五顏六色氣球的攤販前時,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怎麼了?」岑若雲關心地問,「好漂亮的氣球喔!」
她主動掏出零錢,買了兩個心型的氣球。
「嗯,你一個,我一個。」
殷之澈沒有接過她遞來的氣球,只是望著氣球發愣。
他想到那晚在陽台上的湯琪瑤。
想見她的念頭愈來愈強烈,或許這很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見她跳舞,或許他們一輩子就再也不會見面了。
他對她搖了搖頭,「我一定得去一個地方,對不起。」
殷之澈轉過身向表演場地跑去,岑若雲知道攔阻不了他,於是大聲地追問:「你會回來嗎?求求你,你一定要回來,我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你……」
他對她點了點頭後,便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去。
當他趕到表演場地,節目已經進行一半。殷之澈央求工作人員讓他進去,然後躲在最後一排的位置,遠遠地望著舞台上的湯琪瑤。
今天的她不太一樣,殷之澈注意到了。她似乎變得更美麗,猶如一個發光體,在舞台上綻放她的光芒,耀眼得讓人無法呼吸。
他想,是因為這樣喜歡上她的吧!不然怎麼會在決定不再愛上任何人之後,又瘋狂地在意起她?
不論如何,都過去了,就如一場表演也有謝幕的時候。他默默地坐著,直到謝幕才發覺自己的眼角掛了兩行眼淚。
真希望時間可以永遠停留在這一刻,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人到最後還是得面對現實。
走出大廳,越過廣場,殷之澈熄了手中的煙,又繼續往前走。
「之澈,之澈?」他忽然被人從身後拍了下肩膀。
驚訝地轉過頭,竟是一個多年不見的老友。
「老喬!」
「真的是你,我剛在轉角看見你的側臉,還覺得有點難以置信,你變了好多。」
「是嗎?」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最近好嗎?從美國離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你了。」
兩人站在路口愉快地交談起來,直到被救護車的警鈴聲打斷。
殷之澈盯著停在對面路口的車子,搖頭歎氣地說:「台北的交通就是這樣,一天到晚老是看見救護車在街頭穿梭,這一次又不知道是誰遭了殃!」
「說得也是,到台北不到一個星期,我開始懷念起美國來了。」老喬說。
「你還在美國?」
「是呀,這次回來是希望能找個人合作,有關科技網路……」
殷之澈聽見老喬的話,眼睛突然發亮起來。
這大概是他的轉機吧!之前岑若雲曾向他提起想回到美國,或許他注定要離開生長的地方。
救護車的警鈴聲很快又響了起來,刺耳得打斷好幾次他與老喬的談話。殷之澈淡淡地看了從他身旁駛離的車身一眼,他並不知道車子裡的人是誰,也並不準備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