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如果你感應到的未來是悲劇呢?你是否還會去拉住爸?」
倪郝凝睇著丈夫,前塵往事在眼波中交流,爾後她含笑對兒子說:「會,我還是會去拉住你爸。」
「為什麼,既然知道未來事,就可以避免不幸,為什麼還讓它發生?」
「如果不讓它發生,遇壞就篡改未來,那未來還算是未來嗎?我們過的會是什麼日子?到時生命還有希望和美好嗎?」
奕霆一凜,若有所悟。
「人之所以偉大,就是因為屢敗屢起的精神,如果我們因未卜先知就免去一切災厄,你想我們的人生還有意義嗎?」
倪郝知道時候到了,拉了張椅子坐下:「你不是曾問媽為什麼有時會拒絕上門求助的人不予幫助嗎?那時你還小,不明白命理循環,現在你會問,表示你的心智已成熟,媽告訴你原因。那些人所受的苦全是自找,把我當萬靈丹、驅邪符,不思悔改,不肯反省,所以我不幫,我會幫的是不知前因而受果報的可憐人,但也非一一趨吉避凶,而是告訴他們要站在什麼立場看待自己的未來。兒子,能預知未來並不代表有權利去更改未來,我們的責任是適時指予路徑告知迷途者方向。如果媽為了一己之私而逃避自己的未來,會連帶地將自己的存在抹煞,你明白嗎?」
奕霆緘默不語。
倪郝不苟言笑的面容隱含一抹溫柔:「我們倪家世代家訓便是嚴禁亂用力量,要確實體認到這點很難,有時會忍不住想幫助自己的親友,所以我目前不要求你太多。你生來就負有迥異常人的使命,你繼承的力量也與倪家世襲的力量不同,早在媽懷你的時候,媽就預見到你的將來,媽也不知道你除了透視外還有什麼力量,但相信足以應付你日後的考驗。雖然你不姓倪,但家訓不可忘。」倪郝解下頸上的項煉,套在兒子的脖子上。「這條玉煉是繼承力量者的象徵,媽今天把它傳給你,或許你現在還不太能瞭解媽說的話,往後你慢慢就會體悟出自己的道理,媽也不好多說。」倪郝彎腰抱住坐著的奕霆:「媽會為你祈福。」
「媽!」奕霆感到怪怪的:「是不是我會出什麼事?怎麼你的口氣像是生離死別?」
「別瞎說!」謝耀起身摟著妻子:「你只要記著你媽說的話就好了。」
倪郝眨去淚霧,笑著拍奕霆的肩:「你別以為你失蹤一禮拜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我和你爸都知道你和你的三個朋友都各有自己不一樣的路要走,我們會替你處理雜事,你不用擔心我們。」
「媽,爸,你們知道我去過冥……」
「小子!」謝耀截斷奕霆的話:「你什麼都不用說,不用問!也不用煩惱,時候到了你自然會知道等著你的是什麼。」
「兒子,我要你知道,我和你爸很驕傲,因為我們有你這麼個傑出的兒子!」
一家三口擁在一起,奕霆嚥回了疑問,因為他本來就料到把綠音救回地球是事情的開端,他知道冥王冷寞不會就此罷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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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綿綿密密地飄落在精靈界每一寸泥土上,陰霾的天際透著詭譎的沉悶。她輕輕歎息,扶著厚重窗簾的柔荑白皙而緊握,憂愁自清秀的眉宇傾洩,仰望著沒有陽光的蒼穹,她的心——好沉重。
身後傳來腳步聲,接著是件罩衫披到她纖弱的肩頭。
「月姊姊,怎麼還不睡?」
「睡得著嗎?」
笄月苦笑,轉身,盼櫻嬌美的容顏呈現眼底。「如今全精靈界已成年的精靈誰還睡得著?」
「月姊姊……」盼櫻水靈靈的眸中氤氳著悲傷,對目前危急的情勢無從施力的挫折感一直啃噬著她的心。
笄月強逼自己笑,她不該將自己的情緒遷加在旁人的身上,盼櫻還是個孩子,她不能讓這些事影響她以及任何一位精靈。
「盼櫻,你不用擔心,月姊姊會想出辦法的,你先回去睡吧!」
「可是……」盼櫻欲言又止,月姊姊又將別人的關心排拒在外了。
命運是怎麼安排的?它可有法則?
盼櫻不瞭解,雖然她已活了一百多年,但對精靈而言,她還是個小孩,所以她的迷惑也特別地多。自小和姊姊盼梅被選中送進曜城作笄月的伴友開始,她就看著長她二十年降生的月姊姊為精靈界犧牲。她不知道命運是什麼,更不曉得法則是怎麼規定的,但她卻為精靈界唯一不公平的現象疑惑了好多個年頭。
為什麼銀色蓮花轉生的妖精就一定是繼承王位的人?為什麼王位繼承者和普通的妖精不一樣?姊姊盼梅說這是法則,是白精靈界存在以來就制定好的命輪,誰都不能改變,除非傳說中的精靈王子出現,否則繼承者的命運就得一直延續下去。
盼櫻從書上得知人類有所謂的宗教信仰,從那天起,她每天睡前都會跪在床頭祈禱,向制定一切的造物者祈求精靈王子早日出現拯救她可憐的月姊姊。
繼承者一旦降生就得住在曜城內接受各式各樣的教導與課程,自有記憶至今,她跟在月姊姊身邊,耳朵聽到的不外乎兩句可以套公式的戒誡。繼承者要端莊、大方、舉止合宜,怎樣怎樣……繼承者不可以生氣、發脾氣,要以精靈的福祉為行事的出發點……
「繼承者」這三個字剝奪了月姊姊的快樂,就因為她是白銀色蓮花中轉生,所以必須犧牲她的時間、生命、夢想,甚至於歸屬都不能擁有,只因她是繼承者!
他們都說是為了月姊姊好,也為了精靈界好,她也努力想說服自己他們說得沒錯,但每每見到月姊姊強顏歡笑的臉龐,心底就會悄悄浮現一縷細微的聲音為月姊姊抱屈。
她為自己的反叛羞恥,好精靈不該懷疑大人的教導,更不該隱瞞心裡的話,但——原諒她,她把這份觀感掩飾得天衣無縫,至於原因,老實說她也不知道為何她沒有問他們答案是什麼,似乎潛意識裡知道,不會有答案。
「盼櫻?你在想什麼?」
「哦!沒有,我在想潛意識的問題。」盼櫻回答得十分流暢,沒有一絲心虛。
笄月愛憐地拍拍她的頰:「又在想那些奇奇怪怪的問題要考海棠了?」
盼櫻皺皺鼻,憶起指導者海棠不苟言笑的面容,海棠是次於長老的指導著,以教育繼承者為任,出了名的一板一眼,盼櫻總是暗地裡懷疑她是不是妖精。
「我怎麼敢?上次被罰的課文還沒背完呢!」
笄月笑了:「誰叫你要問她是不是老處女。」
「本來就是嘛!」盼櫻理直氣壯地:「書上說嫁不出去的女人過了一定時期後會變得正經八百,敏感異常,易誤解人語中意,自尊特強,偽裝能力提高以掩蓋心中創痛,這些特徵都跟海棠一樣啊!我只不過是求證一下,哪知道她卻罰我背一整本的花語解譯。」
「書上寫的是人類!」笄月捏捏盼櫻小巧的鼻樑:「海棠是妖精,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
盼櫻只有在笄月面前才大膽提出疑惑:「人類追求愛,妖精也是呀!我只是想知道海棠為什麼不留在人界追尋她的歸屬,她為什麼要罰我?」
猶記得海棠當日只丟下處罰就拂袖而去,連理由都沒有,笄月心知她的舉動傷害了盼櫻。
放柔了聲音,她向盼櫻解釋:「海棠是去過人界,她不留在那裡必定有她的原因,你不該直接探入私密,你突兀地發言傷害了海棠,所以海棠處罰你並沒有錯。如果有人追問你不想說或無從說起的事,你是不是也會不高興?」
盼櫻想了想,復點頭:「我明天就去向海棠道歉。」
笄月安慰地笑,盼櫻就是這麼可愛,她聰明非凡,善於自週遭體察生命,也正因為她太聰明,所以反倒無法認同曜城裡的事物,大人的世界對她來說,太複雜,也太無奈,笄月希望她永遠都保持靈的赤子之心,永遠都不要認識人稱之為命運的東西。
若說精靈界是純潔的聖地,那麼曜城就是聖地中唯一世俗的存在;可笑的是,精靈界的真摯全仰仗著曜城而依行。
沒錯,曜城內的妖精全是人類,有著妖精的身軀,卻懷著人類的心靈,背負著全精靈界的包袱,汲汲營營地想為妖精們創出更平順的路,不得不——不得不世俗!
繼承者,就是因此而誕生!
「月姊姊……」盼櫻紅潤的嬌顏寫著不解世事的迷惘,她細細的嗓音壓得低低的,彷彿怕遭到責備,卻又禁不住惆悵和疑然。
「為什麼你是繼承者?為什麼你不能跟盼櫻一樣?我聽銀杏說繼承者不能有歸屬,這是真的嗎?你永遠不能到人界尋找真愛,只能守著曜城終老是不是?」
是啊!為什麼她是繼承者?
「我已經到了成年的歲紀,一旦成年就可以到人界去,我好嚮往人界的一切,書上說人界有好多好玩有趣的東西,我好想到人界去看看,可是我希望和你一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