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啦!」盼櫻拍胸作保:「只要你向乾哥認錯,我一定會幫你美言幾句。」
巖桂真是糗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了,自他從呆滯中醒來後,就坐立難安,甚至連覺都沒補就把盼櫻給吵醒,支支吾吾地將經過從頭至尾講了一次後,盼櫻就二話不說拉他來柘軒。
盼櫻暗笑在心裡,卻又不得不板著一張臉表現出「為兄義忿」的模樣:「走啦!道個歉而已又不是要你怎樣,乾哥那麼有度量一定不會跟你這種人計較的。」
要不是有求於她,巖桂肯定會為她話中藏有暗諷之嫌和她辯上三百回合。
「乾哥,有人負荊來請罪囉!」盼櫻扯開嗓子便嚷,卻在見到奕霆躺在床上時,滿腹玩笑之意全化為一聲半大不小的尖叫:「乾哥!」她衝到床邊:「你怎麼了,誰把你打成這樣?」
「有這麼明顯嗎?」奕霆捂著瘀腫的下巴苦笑:「我還以為看不出來。」
盼櫻殺氣騰騰地旋身:「是不是你?」
「小櫻櫻先別生氣!」巖桂雙掌攤拒,急巴巴地想說明:「我就算想死也不會動他一根寒毛,我不是說過了嗎?全部過程我只揪了他領子那麼一下下,用的力氣只有這麼一滴滴——」他比著小指最最末端以示無辜:「幸好我及時醒悟,明白了他的用意,馬上就放開他了,真的,我沒騙你。」
「你還說沒騙我?」盼櫻吼得更來勁:「你不是說哥只挨了一拳跌倒而已嗎?」
「是啊!他是只挨一拳——重重的一拳,正好跌落在瓷瓶上而已嘛!」
「你……」盼櫻還想再發飆,卻被奕霆阻止。
「盼櫻,傷是我自找的,和巖桂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別怪他。」他笑著和巖桂打招呼「怎麼這麼晚才來?我還以為你會是第二個來看我的人欸!」
巖桂事先背好的懺悔詞全噎在嘴裡,他傻傻地張口結舌:「你……不生氣?」
「我要生什麼氣?」奕霆莫名其妙地反問。
「氣我……這……他……」巖桂指東畫西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洩氣地垮下肩:「算了,對不起!」
奕霆聞言更一頭霧水:「什麼叫『算了,對不起』?巖桂你在說什麼呀!」
「哎呀!哥,你別管那頭反應慢半拍的笨牛!」盼櫻坐在床沿憂切地探視:「傷得怎樣?要緊嗎?」
「只是看起來很嚇人罷了,沒事的。蒼長老已經幫我處理過了。」
「我就說嘛!大長老跟在他後面走,一定有替他施力療……」
「你閉嘴啦!」盼櫻可沒打算要給他好臉色看:「要不是你袖手旁觀,哥怎會傷成這樣?自己是幫兇還好意思說話?」
巖桂被盼櫻的一陣搶白給堵得無話可說,只能無趣地站在一旁乖乖挨罵。
「盼櫻,別這樣,巖桂沒有錯,結果比我預料的好太多了,原本我還以為會半身不遂呢!」奕霆話一出口才知道他說錯了,只見盼櫻小嘴一扁,大有「洪雨」欲來之勢,嚇得他連忙又安慰她:「傻盼櫻,哥會這樣做是有原因的,哥保證不會有下一次,你別為了我這個沒用的乾哥浪費眼淚,我會心疼的,我不會再受傷了,至少被揍時會還手,絕不會讓對方佔到便宜,你也要答應我不可以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哦?」
盼櫻得到保證,總算平息下來:「嗯!我不哭!」
巖桂見到情況終於有讓他發語的機會,連忙提到正事:「奕霆,你說第二個來看你的是誰啊?誰的反省能力會比我好?」
「還有誰?當然是青松和柏榆兩位長老了。」奕霆詼諧地戲謔:「除了他們,還有誰『敢』比你先自省通悟?」
盼櫻一點也不留情面地大笑,可憐的巖桂只能再一次地乾瞪眼,無計可施,丟了個「都是你啦!沒事戲演得那麼好作啥?」的眼神給奕霆,奕霆回他一朵大露白牙的笑。
「三位長老和我聊了很多,他們向我道謝,同時也為了我的『犧牲』感到歉意。大長老還拿這個給我,說是當作謝禮。」他自枕頭下抽出一物,當它接觸到濛濛天光時,流竄著不可思議的清澈光采,溫和不刺眼,卻微妙變化在其中。
「情環?」巖桂脫口驚喊,對上奕霆那雙了然全知的眼。
「我果然沒料錯,當蒼長老拿出它之際,柏偷和青松兩長老也面露異色望向蒼長老。」他搖頭,不知是要讚賞他的大方還是要向他無私的胸襟致敬。
「大長老用心良苦。」巖桂想通後也不大驚小怪:「精靈界不需要繼承人了。」
「巖桂,長老們的好意我心領,但我不能接受它。」
「為什麼?情環是長老合贈的,你怎麼不要?」
「我拚死進諫是為了討賞嗎?」奕霆間單的一句問得巖桂答不上來。「況且它也不屬於我,它本來就是小月的,我不能也不配拿,當時是不想讓三位長老難堪所以才收下——」他遞向巖桂:「替我轉交給小月,說是長老們授予她的……」
「要去你自己去,這個忙我幫不上。」巖桂撇得一乾二淨:「環是你收的,你愛送給誰是你家的事,和我沒關係。」
「對呀對呀!」盼櫻難得和巖桂有同感:「你自己拿去嘛!為什麼要假他人之手呢?」
「盼櫻,怎麼連你也倒戈?」奕霆注視著兩張掛慮著他終身幸福的臉龐,輕輕歎息:「你們光顧及我,可有想過小月她的心情?我在明廳上那樣不留情地指責她,並唾斥繼承人的存在,她心裡一定把我恨透了。」
「不會的,月姊姊不會的。」盼櫻一口咬定:「月姊不會恨任何人的,我在她身邊最久,我最瞭解她,哥,你想太多了。」
「我想她會明白你的苦心的。」巖桂也幫腔。
「我知道她會。」奕霆深信依笄月的蕙質蘭心必能領會他用意何在:「但需要時間,短期內她必會困在彷徨中掙扎。我知道她信任我,我的話對她的影響絕對可比山崩地裂,我嚴正否定繼承人存在的價值,對她來說不啻是否定了她的存在,她一定會感覺到她是多餘的,甚至還會懷疑她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必要,但要她恍然明白我針對的不是她,而是繼承人這個名詞時還得經過一些歷程。目前我還不宜和她見面,以免刺激她。」
「為什麼不乾脆攤開來講呢?還要拐這麼大一個彎!」
「這是必須的,如果要她真正去質疑她的人生,質疑她的唯命是從是為了什麼,就只能這樣。」奕霆的話,滾燙如火,直烙聽者心房:「成長,是要付出蛻變的代價,難道你們要小月一輩子活在『繼承人』這個名詞下永遠求不到快樂嗎?她的過去,依賴著它所賦予的職務期盼而活,突然之間要她質詢她存在的目的,難免會有反彈,只要她平心靜氣後就會看見所有的答案。我要的是她掙脫旁加的枷鎖,真真正正地為自己而活,不再為『繼承人』的頭銜過日子,也不用再為了別人勉強自己,而是為自己活出自己的希望,活出自己的未來。」
巖桂和盼櫻皆被他言中無盡的愛意與真誠撼動,久久不得輕動。
而奕霆,也埋進了他那腔熾熱的相思中不得脫身,嗓音因承負了過濃重的情感而低啞:「見到她的那一秒起,我就看出了她本性的純潔與多情,她對任何人都全心全意地信任,每個人都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至親,她的笑顏這麼美好,我好想親手保護她,但是……她卻一直自限在『繼承人』那一大堆屁理不通的規範中,老是無法放開心去笑,每次聊不一多久她就又為國事家憂顰眉,我看在眼裡有多難過你們知道嗎?本來我想慢慢引導她去走她自己的人生,但魔尊的出現,笄日心態的明朗,件件急迫不容等待,我只好冒險。」
他的落寞,他的蕭索,眼角痛楚的痕跡,輪廓所刻劃出的莫可奈何,皆落入窗欞外無聲啜泣的笄月眼裡。
「哥,沒想到你這麼愛月姊。」盼櫻鼻頭泛酸:「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我媽是靈媒,所以她能以另外的角度看事,她教過我愛的真諦——用她的嚴厲。她平時雖然看似沒主見,但只要我做錯了事,她鐵定翻臉不認人,她再問我會不會因此而恨她,我還沒回答時她就抱著我說她愛我,因為愛我所以要讓我看清自己在做什麼。我直到長大才明白她的愛有多深,她教我的是我一生都學不來的寶藏,不但讓我看清自己做什麼,更讓我清楚自己要什麼,需以什麼正當方式去追求,而且,她也讓我體悟到什麼是真正的愛。」奕霆的眸,全然地清澈,彷彿洞悉人世般。「我愛小月,所以我要讓她自己走出來。她的人生必須由她自己去走,我縱使可以為她付出生命,也不能替她承擔她的痛。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訓練她克服自己生命中的創傷,這才是根治之道。愛,並不是一逕疼惜,也不是霸道的保護,更不是成天掛在嘴邊的誓言,而是分享她的喜悲,陪她去走她的路。」